我怎麼會在這裡?不是明明已經到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的頭好昏……現在幾點鐘?十點三十,是白天還是晚上,他們都到哪裡去了……

  難道只是一場夢嗎?但願如此…………


  …………放鬆,放鬆,把全身都放鬆。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放鬆。從妳的腳掌開始,完全不要用力,讓它自然地垂下去,儘可能鬆弛每一根神經。妳會發現有一股軟綿綿的感覺漸漸昇起,由下向上緩緩擴散開來,一直散開,散開,散開到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

  現在妳的四肢都快變得像棉花一樣柔軟。但是,還可以再放鬆一點;讓身上所有的肌肉都舒張開來,直到能夠聽見每個細胞都伸著懶腰……妳終於會變得像雲一般輕盈透明,整個人幾乎可以溶化到空氣之中。一陣微風不聲不響地吹過來,妳也就馬上被吹到天上,隨著那陣風在空中胡亂地飄飄蕩蕩……

  妳愈飛愈高,愈飛愈高,看見底下光怪陸離變幻萬千的景象不斷向後拚命散去;就這樣子飄啊蕩啊,也數不清飛過了多少個世界。直到突然之間,前方一束彩虹般的光柱將妳眼光吸引過去,這才輕輕拍打著身旁的空氣,對準虹光俯衝下來……

  妳降落到那束七彩光柱之前,才發現後方原來是座壯麗古典的拱門。妳慢慢向內走去,立刻又有大團柔和的光芒圍繞過來,轉瞬間就置身在一間豪華賭場的大廳中;奇怪的是,手中竟然也握著幾個籌碼。試試運氣吧,妳走到最近的檯子旁,沒想到一下子就把所有的錢贏了過來。這時下一個賭檯也為妳預備好了特別的座位,妳又在幾把之內殺得莊家落荒而逃。於是,開始向第三個賭檯走去……

  從沒想到有那麼好的運氣吧!妳從頭一路贏下去,一次都沒失過手……等到贏遍了大廳中所有的賭戲之後,右側的那扇門自然就會為妳打開。妳帶著無比興奮的心情與愉悅滿足的笑容走進去,舒舒服服地在中央坐下來,細細品味著勝利的榮耀與驕傲。輕柔悅耳的音樂,不知不覺就在四週響起,妳滿心歡喜地閉上眼睛,任由美妙的音符在身邊穿梭流轉,真是從未有過的快意!

  妳陶醉在美妙的樂曲中,根本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直到一陣悽愴的啜泣聲傳來才終於驚醒。妳抬頭四顧,找了半天才發現哭聲的源頭,怎麼會在鏡子後面?正當妳面對鏡子發呆的時候,鏡中的妳卻突然接續了那串哭聲。妳不解地凝視著那個哭泣的自己,看見她一副悲戚的表情,兩顆大眼睛裡滿是亂轉的淚花,上面竟然還反映出自己疑惑的眼神。妳實在不忍心看到如此傷悲的面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拍拍她;沒想到她卻趁勢猛然跳出鏡子,撲到妳懷中放聲大哭,直到把一生的痛苦委屈都哭出來才漸漸止住。妳愛憐地輕撫著她的頭髮,就像小時候安慰愛哭的小妹一樣。又過了好久好久,她才終於把頭抬起來,妳看著那雙熟悉親切的大眼睛,不禁發出一陣會心的微笑。突然間一股溫熱的暖流從她手心綿綿傳來,一直貫穿妳全身上下,跟著她的身形也就愈來愈覺模糊,最後竟然全部化做暖流,消失在妳身體之中…………

  妳自認是個完美主義者嗎?
  妳常需要獨處的時刻嗎?
  妳贊成現行的婚姻制度嗎?
  妳做任何事情動機都很單純嗎?
  妳常被異性的行為吸引嗎?
  妳認為性與愛是不可分的嗎?
  妳有過任何特別的性幻想嗎?
  妳願意為愛情放棄一切嗎?
  妳相信人類生而平等嗎?
  妳做愛時會採取主動嗎?
  妳常會感到害羞怯場嗎?
  妳覺得死刑不人道嗎?
  ……………………………

     人格/個性綜合測驗分析報告
受測者:納蘭華
性別:女    人種:蒙古利亞,黃種人
年齡:28.2   血型:O
    第一部份:分類評量表
  活動性40%   責任感   94%   獨斷性  24%
  社交性43%   成就感   84%   操縱性  52%
  冒險性65%   罪惡感   55%   服從性  71%
  衝動性31%   焦慮感   41%   社會性  60%
  壓抑性45%   鬱悶感   37%   合群性  79%
  自省性82%   自信心   87%   性開放態度70%
  寬容性79%   自尊心   91%   性變態傾向11%
  依賴性16%   自由主義傾向75%   性侵略傾向19%
  攻擊性21%   前衛傾向  78%   性滿足感  68%
  果斷性87%   男性化傾向 61%   性羞怯感  42%
  堅毅性92%   宗教傾向  21%   性嫌惡感  13%
    第二部份:綜合結論
  冷靜、自制、鎮定、細心、樂觀、可信賴、具領導能力……
    第三部份
……………………………………………………


  我明明記得很清楚啊!我在七月二十四日向總部報到,當天馬上就開始了專業鑑定測驗,一直考到八月七日才完全結束。最輕鬆的要算是最後那天──竟然全是心理測驗!在學校那麼多年,不知道幫教授做過多少這類問卷,沒想到今天自己倒成了受測者。這種測驗到底有多可信呢?連我自己都很懷疑。研究心理學快十年了,愈讀愈感覺實在有太多太多未知的領域。人類心靈真是宇宙間最神祕的實體,我們目前的成就,頂多也只能算是瞎子摸象罷了。

  總算還好,自己能夠及早覺悟,讀博士的時候趕緊轉攻應用心理,今天才有這個機會走出象牙塔。否則的話,可能真要一輩子在實驗室陪小老鼠捉迷藏了。

  那位負責心理測驗的主考官,想必也是分析學派的門徒,從頭到尾神祕兮兮地,連面都沒露一下。他的聲音聽來倒還真有點催眠的味道,竟然先玩起了冥想引導,大概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好引出潛意識。白費了半天力氣,卻忘了我跟他同行,那套唬人的把戲對我可是一點都不靈的。

  十幾天的疲勞轟炸,今天終於全部結束了。不過一切的辛勞也總算有了代價,這份夢寐以求的工作終於讓我爭取到了。

  七日下午,我差不多是五點左右離開的,因為塞車的關係,回到學校宿舍都已經七點多了。好在還有一個星期的準備時間,可以先好好休息一下,把學校的事情都了結後再去上班。我倒在床上,還在想著明天上午就先去向教授辭職;他聽完後一定又會猛抽煙斗,然後瞪著銅鈴似的大眼睛,用他標準的歐陸英語大聲問我:「妳是認真的嗎?」我該怎麼回答呢?總不能說跟那群白老鼠玩膩了;要是他提議換幾隻天竺鼠,那該怎麼辦呢……

  後來好像還迷迷糊糊夢見教授硬是不肯放人,索性把我也關進了迷宮。我一個人可憐兮兮地在通道間鑽來鑽去,他卻在外頭愈看愈高興,還不停地向電腦報告我的情緒反應和焦慮指數。直到我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時候,才終於聽見好響亮的一串鈴聲,還有教授大叫──實驗結束!我不知道又掙扎了多久才張開眼睛,床頭的電話早已響了好幾十聲,趕緊一把抓起話筒,傳來的卻是個好陌生的聲音。

  「請找──納蘭華小姐。」

  「我就是,請問您是……」

  「這裡是SDI總部,請你立刻趕回來,到頂樓的第七會議室報到。」

  「怎麼回事?有沒有弄錯啊?我有一個星期的假……」

  「很抱歉,我只是負責通知妳,並不知道其他狀況。如果可能的話,希望妳立刻動身。」

  真是倒楣!連休假都會臨時取消。我看看錶才剛八點,怪不得還這麼睏。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我已經決定換工作了。

  忽然想到了這樣也好,至少今天不必面對教授那副老K面孔,否則說不定他真會找個籠子把我關起來。哎呀!那只不過是一場夢,我是怎麼搞的!

  不過我確定那天早上還算清醒,絕對不會是另一個夢。我一面開車,沿途還在一直回想──得到這份工作可真不容易,一年前我就開始與SDI總部的人事單位聯絡,結果直到今年三月才接到面談通知;幾個月以來總共面談了五次,這才正式通知我去參加測驗。真像是過五關斬六將,殺過重重關卡才終於進去。

  但也不能怪SDI做事過份小心,這麼重要的軍事單位,出一點點小錯就可能引發世界大戰。納蘭小姐啊!妳今後可是身負重任啦!有信心嗎?當然!我可是專攻電子犯罪心理的,讀了這麼多年,什麼刁鑽古怪的案例沒研究過!這份工作簡直是駕輕就熟,保證勝任愉快啦!

  想著想著就到了總部,然後又費了半天時間才在頂樓找到第七會議室。怎麼這麼小?我敲了敲門,馬上就有一位留著絡腮鬍的中年男子將我迎進去,裡頭連我在內才只有四個人。

  我剛剛踏進這間迷你會議室,幫我開門的那位男士就趕快把門關上,還在門鎖上撥弄了好久,然後才轉過身來與我握手。他自我介紹說名叫黎納德•羅素,是總部資料庫安全主任。接著又再為我介紹另外兩位男士:一位叫作傑夫•蘭姆,是總部的軟體工程師,差不多三十歲左右,金髮碧眼,身材高大,給人一種非常熱情的感覺。另一位褐髮男子比較年輕,他叫亞瑟•漢斯,是電腦網路通訊專家,一臉冷峻高傲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標準的日耳曼血統。

  他們三位顯然都知道我是誰了,我也就省了客套,隨便拉張椅子便坐下來。這時安全主任羅素先生則走到前方的主席臺,宣佈會議正式開始……

  他第一句話就非常嚴肅地說,我們四個人將成立一個緊急調查小組,由他自己擔任組長;因為情況特殊,我的任用案也已經提前通過。看他那副面色凝重的樣子,我才感覺真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果然我沒猜錯,接下來羅素先生就說SDI發生了空前的危機;但是我們絕對不能洩漏半點風聲,否則立刻就會引起全球性的騷動和恐慌。所以到目前為止,只有我們四個人參與這項任務,而且一切行動也都要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進行;我們現在的會議內容也將歸為最高機密,因此才會選在這間迷你會議室召開,原來整個房間本身便是座巨大的法拉第牢籠,可以隔絕一切的電磁波輻射。

  然後羅素先生才終於說出真正的狀況──竟然是總部電腦資料庫出現了被外人闖入的跡象!

  此時亞瑟也站起身走向講臺。他先開啟了前方的螢光幕,上面是總部電腦資料庫的網路總圖,其中有兩塊高亮度的部份,則代表曾被外來訊號闖入的區域。接著亞瑟把幾個資料庫結構圖叫出來放大,裡面有好多項檔案都閃著紅光。亞瑟報告說,這些四至六級的機密資料檔,在這兩天內都被非正常手續接觸過,而且極有可能已經被傳出網路之外……

  亞瑟把一切細節報告完後,我們的組長羅素先生又繼續說下去。他說根據過去兩天的狀況推測,這個闖入者很可能還會再來,所以我們要立刻展開工作,儘快將安全防衛系統的特殊警戒佈置妥當。

  看他們三人那副如臨大敵的表情,我也真有點被這種氣氛感染了。不過在我心中,興奮好奇的感覺可能還比較多一點,真沒想到第一天上班就會碰到這麼精彩的任務。

  也就是到現在,我才明白了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原來羅素組長懷疑這件案子可能有內賊,所以不敢隨便挑選建制內的成員;然而在這個調查小組中,又必須有一位犯罪心理學專家,他考慮了很久之後,才終於靈機一動想到了我。

  會議結束後,組長便立刻帶我們來到地下第五層的祕密地下室──我們的臨時工作處。我隨便來回走了一趟,不但看到比太空總署更先進的電子設備,還有媲美五星級大飯店的套房和餐廳。看來要是不能完成任務,大家都別打算再重見天日了。

  我們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就開始正式分配任務。由組長統籌一切並與上級聯絡,傑夫負責資料庫的安全防衛,亞瑟負責通訊系統的追蹤作業,我的任務則是資料分析和狀況研判。

  下午又開了一次工作會議,我就已經差不多進入情況了。等到沒有人說話的時候,便主動報告我對這件案子的初步看法。我說看來這位闖入者是個天才型的罪犯,不論目的是什麼,「他」都似乎非常有把握。根據這兩天的記錄,闖入的時間都有半個多小時,表現得從從容容,一點也不怕被發現。因此,這並不像是一種間諜行為或陰謀活動,否則絕對不會如此「瀟灑」。最可能的情況,只是一種惡作劇而已──自從電腦網路通訊發展出來之後,這種類型的犯罪便一直佔了很大的比例。通常都是一些年輕天才型的學生,他們自認聰明過人,專門以侵入各種電腦系統作為自我挑戰。這些年輕人根本沒有罪惡感,也無視於事發後的罪責,他們的人格大多也有缺陷,自我中心,自大自滿……

  我看到三位男士都猛點頭,心想這次可真是學以致用了,於是便不客氣地繼續說下去。我說這個闖入者很可能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根本沒有人知道這回事,所以幾乎可以肯定他還會再來。這兩天他闖入的時間都在下午六點左右,也一定代表著某種習性與線索。因此我的結論是,今天下午五點就開始嚴加戒備,他絕對料不到我們已經佈下陷阱,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就可以一舉成擒了。

  佈置防衛系統自然不是我的工作,傑夫和亞瑟都是這方面的專家。他們的第一步計畫,是在資料庫中安放許多抗體程式,讓它們在網路間來回巡邏;如果發現有任何外來訊號入侵,這些抗體就會立刻示警與攻擊,誓死保衛資料庫的安全。可惜的是這種抗體也不能放太多,否則正常的資料流通也會多少受到影響。

  下午四點半左右,兩位專家終於把抗體安置好了。他們還把資料庫的結構全都用圖像表現在螢光幕上──那些一塊塊的長方形代表資料檔,檔案之間還有各種寬窄不一的通道,整個結構看起來還真像我們做實驗的迷宮。只不過這裡面跑的不是老鼠,而是好幾個圓圓的黃色光點,它們完全依照程式的控制裡裡外外到處巡邏,彼此之間絕不相碰也絕不迷路。等會兒真要是有什麼東西闖進來,那可就是標準的電玩大戰了。

  在另一個大型螢光幕上,還顯示了SDI總部離散式資料庫網路總圖,全部共有三百多個資料庫聯在一起。傑夫告訴我說,所有的資料庫「外形」都一模一樣,而且還有不少是故意空置的;如果有闖入者想要竊取某個特定的資料檔,就必須一個一個資料庫打開慢慢找。這種設計本來就是為了安全的理由,現在果然發揮效用了──前兩天被那個闖入者打開的九個資料庫中,就有六個是全空的,另外三個幸好也沒有非常重要的機密檔案。

  說著說著就有狀況發生了。大螢光幕上的幾條線路突然之間變得通紅,不一會兒紅光就全部集中到一個交點上。他真的又來啦!亞瑟趕快打開所有的監控器開始追蹤,大概只過了三分鐘,就聽見警報鈴聲嗶嗶作響,代表又有一個資料庫外層閘門被打開了。傑夫趕緊按一個鈕,把那個資料庫的結構圖叫出來,我一眼就看見左上方有個鮮紅的光點,他果然在裡面!

  傑夫立刻下達指令把所有的抗體召進來,一眨眼間螢光幕上就變成了電子戰場。十幾個抗體開始集中包圍紅點,但是每次總差一步,紅點似乎比抗體靈活多了!只見它不停地在通道間閃躲騰挪,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抗體全拋到後面,還趁機打開了好幾個檔案,吃掉不少位元的資料。亞瑟急得呱呱亂叫,忙問傑夫是如何控制抗體活動率的,傑夫吼著說他已經把運動能量調到最大,追不上就是追不上!

  我們四個人,就這麼眼睜睜看著紅點悠哉遊哉地走到門口,順著聯線跑到網路邊緣,最後在一閃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忽然發現怎麼螢光幕上多了一行小字,放大一看竟然是──遊戲結束,我贏了,你輸了!

  我們兩位電腦專家瞪大了眼睛,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組長也找了張椅子坐下,像是鬥敗的公雞一樣垂著頭。我只好趕快說些鼓勵士氣的話,盡一點心理學家的本份。

  第二天早上,我們仔細檢討了昨晚的缺失,開始重新佈置準備。傑夫負責改良那些抗體程式,好好訓練它們應付各種突發狀況;並且另外又設計了幾種陣法,以備情況緊急時靈活運用。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就像已經在電腦中佈下了天羅地網一樣。

  亞瑟則忙著準備外網路的追蹤作業,包括一切有線電纜與無線衛星網路系統。只要今天這個闖入者在電腦中待得夠久,亞瑟就保證能將他的位置定出來。不過,能讓闖入者待多久,還得看傑夫調教出來的抗體有多神通。

  到了下午差不多的時間,我們四個人又開始嚴陣以待,結果這個闖入者再度像赴約一樣準時出現。我們先是看到他的紅點訊號沿著聯線一路跑過來,在一個資料庫前忽然停住,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又溜了進去。組長忽然大叫一聲糟糕,原來這個資料庫有不少的二級機密。傑夫馬上命令所有的抗體向闖入訊號集中,不過幾秒鐘之後,就看到有好多抗體在紅點週圍形成不規則的圓圈,終於把他給圍住了!不料正當所有的抗體開始縮小包圍圈的時候,那個紅點卻突然快速閃了起來,一閃一閃之間便有許多一模一樣的紅點冒出來,簡直就是無性生殖!眼看著紅點愈冒愈多,都快超過抗體的數目了,忽然間所有的紅點好像都接到了突圍命令,同時一起向外衝出去……

  這時螢光幕上一片混亂,有些紅點被抗體一口吃掉,有些卻是同歸於盡,但還有更多的紅點從衝破的缺口溜出去,居然還在抗體外面組成反包圍圈,真像是電動的兵棋推演!只見被圍在裡面的抗體全都急得團團轉,不久就在螢光幕上通通消失了。現在整個畫面上全是紅點在亂鑽亂跑,一閃一閃拚命吃著資料,乍看之下還真是奇觀!又過了幾分鐘,每個紅點好像都已經吃得飽飽的,便開始很有秩序地一個個跑出網路……到最後只剩下一個紅點似乎不肯走的樣子,兀自在螢光幕上輕快地飛來躥去,直到寫完一行龍飛鳳舞的紅字才消失無蹤。

  傑夫漲紅了臉,瞪著死魚般的眼睛,口唇僵硬地把那行字唸了出來:

  VENI-VIDI-VICI, You God damned son of a bitch──

  後面一句螢光幕上並沒有,是傑夫自己加上去的。

  「幹得好!傑夫,我終於定出他的位置了!」原來是亞瑟突然衝過來,表情和傑夫正好形成強烈的對比,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興奮。

  傑夫滿臉憤恨地瞪著亞瑟,好像就要一拳打出去的樣子。亞瑟大概是樂昏了頭,仍然自顧自地說下去:

  「他根本不在地球上!我剛才沿著電波的來源向前追蹤,最後竟然追到了月球的寧靜海!」

  「那又怎麼樣,你能抓到他嗎?」傑夫翻著白眼說。

  「現在還不行,但我們至少縮小了範圍。而且我還發現,最前端的訊號功率非常弱,似乎是從小型天線發出來的。這表示闖入者的硬體規模不會太大,很可能只是一個人而已,納蘭小姐又猜對了!」

  這時組長也走過來,和我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慢慢地說:

  「我們今天的努力總算沒白費。傑夫,別生氣了!你也很有功勞。要不是你的抗體把闖入者困住那麼久,亞瑟也沒時間追蹤到他的位置。」

  「我還要再回去分析追蹤儀的數據,他的載波裡面好像另有古怪!」

  第三天上午的工作會議中,亞瑟一開始就搶著報告分析結果。等他講完之後,我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好用詢問的眼光望了望組長和傑夫,沒想到他們卻都沉重地點了點頭。看來亞瑟的話不是天方夜譚,反倒是我自己孤陋寡聞了。

  原來亞瑟昨晚分析闖入者的電波記錄時,在載波中發現一種非常特殊的調變訊號。他儘可能地把訊號放大,試了好幾種解調技術,最後終於把那種奇怪的訊號解譯了出來,結果,結果竟然是──

  「那是闖入者的精神感應波,他把自己的意識直接投射到電波中,與闖入的訊號合而為一……這也就是螢光幕上的紅點會那麼聰明靈敏的原因。」

  我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道:

  「真有這種事嗎?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你們三位卻好像都挺熟悉,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組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看了看傑夫和亞瑟,然後才慢慢回答說:

  「精神載波的技術在四年前就已經發展成功了。只不過它一直被列為一級國防機密,從來沒有公開過,所以知道的人還不到五十個。真沒想到,那個闖入者竟然也會這一招!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我們可太低估他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每天來去自如……」

  我的話還沒說完,組長就已經站起身來,還做了一個讓我別說下去的手勢……

  「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們就來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組長的計畫,正是要我們也把意識投射到電腦中。如此才可以與闖入者的能力相抗衡,才能有機會將他逮捕歸案。

  五個小時後,傑夫,亞瑟與我三個人,終於做好了意識投射的一切準備。這回組長親自出馬,負責操作一切儀器。我以前從來沒有類似的經驗,可還真有點緊張;於是組長特別安排傑夫和亞瑟先來進行投射程序,讓我有點心理準備,也好請他們等會兒在電腦中接應我。

  終於要開始了,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所有的過程。他們兩人先是平躺在操作檯上,戴上了電極罩,然後雙手雙腳就被固定起來,最後一個步驟竟然是全身麻醉!只見組長操縱著注射槍在他們手臂上按了一下,兩人就很快地闔上眼睛,好像睡得很舒服的樣子。這時腦電波追蹤儀上的波紋慢慢變大,代表他們的意識已經漸漸能夠控制載波。又過了幾分鐘,所有的投射程序全部完成,兩股電波也已經能在電腦中自由自在地跑來跑去了。

  組長回過頭來眨了眨眼睛,示意現在該輪到我了。我趕快爬上第三個操作檯,讓組長幫我弄好一切裝備。正當他要推動麻醉注射槍時,大概是感覺我仍然太緊張,竟然站在那裡遲疑了好久,我還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猶豫的表情。最後,他像是終於下定決心,又對我眨了一下眼睛,便輕輕按下了注射鈕﹏﹏﹏﹏﹏﹏

  頓時我眼前一片昏暗,然後立刻又出現了無數五彩繽紛的雜亂條紋,其中還充滿著好像錄音機快轉時的吱吱聲。那些奇形怪狀的條紋也隨著吱吱聲不斷變化,慢慢形成了好多各式各樣的幾何圖形。突然之間我感到一股很強的吸力傳過來,身體就像棉花一樣輕飄飄地騰空飛起,然後又猛然一下落到什麼硬物之上。我掙扎著想站起來,全身卻軟綿綿地使不出半點力氣,正在拚命掙扎的時候,雙手卻忽然被人用力抓住,仔細一看正是傑夫和亞瑟。他們一邊一個將我拉起,我才終於能看清楚週遭的環境。

  原來我們現在已經到了離散式資料庫的內網路中,然而看起來卻和大型購物中心差不多。四週有許多形狀顏色完全一樣的怪異建築,其間則是各種四通八達的道路;不過我也知道,其實這全都只是軟體結構在我們意識中的具象模型罷了。

  傑夫打開隨身的通訊器,試著與真實世界的組長聯絡,好在一切都很正常。組長告訴我們,他已經可以在螢光幕上看見三個光點,甚至還能分辨出哪個光點代表哪個人。我想這大概不是開玩笑,因為我們三人的個性完全不一樣,精神感應波自然也就會有不同的顏色了。

  接著我們就依照組長的引導,埋伏在內網路的入口附近。這時忽然有好幾個巨大的抗體像雪球一樣滾過來,還好我們身上都有識別標幟,可以讓這些抗體認識我們;否則被這麼一大團東西吞進去,非得屍骨無存一命歸「矽」不可。

  我們埋伏了大概半個小時,就聽見入口處的警鈴突然響起,他果然又來了!現在我們才終於明白,他是如何能通過內網路入口的嚴密管制──由於他的意識與闖入電波完全結合成一體,所以很容易就分辨出哪些是需要特殊的通行密碼,比如說指紋、掌紋、聲紋或眼紋識別的智慧型關卡,他當然不會由這些入口進來;不過我們系統中也難免有幾個薄弱的窗口與罩門,一般的闖入訊號很難發現,但是對於他的精神載波卻很簡單。只見他很快又從一個窗口跳進來,然後就大搖大擺向中央走去。

  我們三個悄悄跟著他,暫時先按兵不動。眼看著他悠哉遊哉地在網路中閒逛,輕輕鬆鬆就避開所有聞風而來的抗體,直到選定了目標才停下來。接著他就像小偷開保險箱一樣,在那個資料庫閘門前又撥又轉,不一會兒就打開門進了去。

  我們知道機會來啦!趕快一起衝到門口,傑夫趁機把準備好的NOT圈遞過來叫我待命。又過了十幾分鐘,他終於捧著一大堆位元走出來,傑夫與亞瑟立刻上前一把抱住,我則趕緊拿NOT圈從上頭罩下來。可還真管用,他馬上就全身癱瘓倒在地上。傑夫掙扎著站起來,奇怪的是亞瑟卻久久沒能爬起,原來是我情急之下把亞瑟也罩住了;只有再麻煩傑夫拖他出來,好在沒有受什麼傷。我們三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終於,終於抓到他了。

  我們把他拖進一個空置的資料庫內,準備由我先來問話。傑夫與亞瑟則守在門口以防意外。

  我坐在他身旁,看見他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來,這還是第一次看清楚他的相貌,果然只是個大男孩。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個混血兒,有著東方人的眼睛與西式的鼻子,皮膚白皙,頭髮卻是深黑色;年紀相當輕,一臉聰明相,標準的天才型電腦專家──電腦犯罪專家。

  想到這是我的第一個真實個案,一時之間多年的訓練和理論全在腦海中浮現出來──心理分析、諮商技巧、特殊性格診斷、理性情緒治療、交流方法、完形技術……到底該怎麼開始最好呢?我考慮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先把敵對的氣氛緩和下來再說。

  我先是很親切地向他自我介紹,然後再問他的姓名,他倒是一副蠻不在乎的神情,告訴我叫他李奧就可以。總算有個開始了,我故意慢慢引導他,胡亂聊了十幾分鐘才談到正題。

  「你願不願意告訴我,到底為什麼一直闖進我們的系統?你究竟想找什麼?這是很嚴重的犯罪行為,你知不知道?」

  「這樣也犯法嗎?我從來就沒有偷過什麼東西。」

  「還說沒有,好多資料庫都被你闖進去了!」

  「我只不過隨便看看而已。」

  「你到底想找什麼?」

  「也沒什麼啦,只想找找看有沒有新鮮好玩的程式。」

  「什麼叫新鮮好玩?請你老實一點,你是不是替什麼組織工作?」

  「我說的都是實話,真的只是自己想找些好玩的程式而已,我從來都不會撒謊的。」

  我看他一臉天真的表情,直覺地感到他不像是在說謊,看來還真被我全料中了。

  「李奧,好吧,我相信你並沒惡意,但是你也絕對沒有權利這麼做!」

  「真的不准了嗎?那我以後怎麼辦?」

  「怎麼辦?什麼意思?」

  「那我多無聊呢!你們生活在地球的大都市中,根本不能體會我們月球上有多悶!」

  「這算什麼理由,你也太想不開了!為什麼不去參加一些年輕人的正當活動,非得要用這種方法找刺激?」

  我注意到他眼光中忽然露出悲傷的神情,心想這個大男孩總算有些悔悟了。於是決定讓他靜一靜,自己則走到外面去請示組長如何發落。

  組長在真實世界中,也已經聽到了我們對話的全部內容。他告訴我說,這個事件一定要想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絕對不可以讓消息張揚出去。我們又商量了一些細節,談了半個多鐘頭,我想李奧應該懺悔得差不多了,這才進去繼續我的工作。

  看他坐在角落裡,被NOT圈栓得動彈不得,還真讓人有點心疼。我慢慢向他走去,發現他眼神中的悲傷似乎還沒散掉,真想先好好安慰他一番。可是馬上又想到有任務在身,只好開口就進入正題。

  「李奧,我已經和組長商量過了,我們都非常願意相信你的話。念在你年紀輕輕,決定要給你一次悔改的機會。」

  「妳這麼說,好像我真的犯了滔天大罪一樣!」

  「也差不多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們本來準備請殖民地政府將你遣送回來接受審判,那你可能就要在監獄裡待十幾年了。現在,只要你肯做一個自白記錄,保證從今以後絕不再犯,並且絕對不會把這件事情張揚出去;那我們也不再追究,這件案子就此了結。」

  「這麼麻煩,標準的官僚作風。」

  「別再開玩笑了!李奧,我再提醒你一次,你已經犯了很嚴重的罪行,如果一切公事公辦,你這一生可就毀了!」

  「別嚇唬人好不好,到底要我怎麼做嗎?」

  「那就趕快認罪吧,把你闖入我們系統的前後經過詳詳細細說一遍。」

  李奧露出了一臉委屈相,也不知道是不是裝的。不過這次他倒真的很合作,把整個經過從頭到尾都說了出來──原來他玩這種「遊戲」已經有三年半的歷史,而且手法愈來愈高明;像精神載波的技術機密,也是去年在西岸的一個國家實驗室偷來的。

  我發現他愈說愈興奮,臉上的陰霾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口氣連說了兩個多小時才結束。這時我總算如釋重負,站起身來解開NOT圈,告訴他說可以離開了。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好像還特別回過頭對我眨了眨眼睛,然後才化做一道紅光飛快離去。突然間我感到疲倦極了,告訴組長說我也要趕快出來。

  逆轉投射的過程實在很不舒服,我靠在操作檯上,頭昏腦脹地,一點力氣也沒有,索性就躺在上面閉目養神,好像不知不覺便睡著了。彷佛還夢見……喔!夢見什麼沒有關係,反正不一會兒就醒了過來。

  我才剛睜開眼睛,就發現有三雙眼睛在瞪著我,一定有什麼不對勁了!還沒等我發問,組長就告訴我李奧不久前又來了一次,而且終於把列為最高國防機密的SW檔案給偷走了。

  我當時的感覺真像挨了一記悶棍,忙問他們該怎麼辦?組長搖搖頭,一副天要塌下來的表情。我一氣之下馬上衝到通訊室,按照李奧留下的記錄,接通了他專用的頻道,等了好久好久,終於在螢光幕上看到李奧的畫面。他仍舊是那副毫不在乎的表情,還先跟我打起了招呼。

  「怎麼了?納蘭姊姊,妳的臉色不太好啊!」

  「你實在太過份了!明明答應我們絕不再來,卻馬上又背約違信!」

  「沒有啊!納蘭姊姊,妳別冤枉人好不好!」

  「難道剛才偷走SW檔案的不是你嗎?」

  「沒錯,我特別趕在九點以前抽身,不過這次總算讓我找到好玩的東西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剛才答應你們認錯,而且保證以後絕不再犯,當時的時間是八月十日晚上九點零五分,對不對?」

  「沒錯,那又怎樣?」

  「那是美東時間,我們寧靜海用的卻是美中時間。所以對我來說,那份自白書也要晚一小時才生效。」

  「你這小子,實在太狡猾了!」

  「納蘭姊姊,別這麼說好不好。玩遊戲本來就是鬥智不鬥力,這樣不是很精彩刺激嗎?」

  我實在氣壞了,揮手就把通訊器關掉!一個人在黑漆漆的螢光幕前呆坐了好久,然後才慢慢推門出來。沒想到組長早就已經等在門外,馬上拉我走到會議室去。

  在會議室中,四個人都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組長先開了口:

  「這是我們的疏忽,才會在最後關頭一敗塗地。大家想想看,還有什麼補救的辦法?」

  「組長,是不是採取強硬手段的時候了?」

  「我反對!這件案子一公佈出來,保證立刻會有上千名間諜跑到寧靜海去搶奪SW檔案。」

  「李奧就是因為知道我們不敢動他,才會這麼囂張。」

  「那怎麼辦呢?難道就任由他逍遙法外,在寧靜海把我們的最高機密當電玩遊戲?」

  「納蘭,妳有什麼意見?」

  「組長,我已經犯了一次嚴重的錯誤,實在沒有資格說話了。」

  「誰都難免犯錯,妳想到什麼就儘管說吧。」

  「根據我與李奧兩次談話的經驗,我發現其實他是個人格極不健全的青年;雖然非常聰明,卻也有很幼稚的另一面。所以,我仍然願意相信他的話。縱然我們都被他愚弄了幾次,可是為了大局著想,我認為還是應該擺出低姿勢向他認輸,承認他的確把我們都打敗了。李奧所要的,也只是這種虛榮的成就感,相信這樣一來,他很可能就會同意把檔案還給我們。」

  「妳真有把握嗎,納蘭?即使他答應,我們又怎麼能肯定他沒留下副本?而且像他這種天才,如果有一天被敵國收買,那我們不就真的慘了!」

  「我看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吸收過來,這樣不就什麼都解決了嗎?」

  「傑夫的話很有道理。納蘭,妳願意試試嗎?」

  「我可以試一試,但想必不太可能,不過至少我有把握讓他把檔案交出來。」

  第四天上午,我又接通了李奧的頻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一口就回絕了我們的邀請;不過大概因為過足了癮,總算答應把昨晚偷走的檔案銷毀。但是他又說自知我們絕不再信任他,所以一定要我親自去監督銷毀的過程。

  我遲疑了一下,回頭看看組長,他趕緊點點頭表示同意。我也就馬上回答李奧說沒問題,問他準備什麼時候讓我過去。李奧說隨時都歡迎,於是我便和他約定十六小時後準時到達。

  結束通訊之後,我就趕緊搭總部的專車去嘉頓灣太空站,用最快的速度辦好一切手續,登上了每天定時飛往月球的客運太空梭。

  奇怪的是現在我心中只感到無比好奇,一點都沒有緊張害怕的感覺。本來組長還擔心其中有詐,囑咐我一定要隨身帶著自衛武器;可是我卻對李奧相當有信心,根本沒有想要防備什麼。

  十幾小時的旅程,在無聊與焦急中慢慢度過,我從來不曉得時間也能過得這麼慢。等到還剩三個多鐘頭的時候,實在是已經坐立不安熬不住了,只好把面前的電腦遊樂器打開,想找個好玩的遊戲殺殺時間。我將遊戲目錄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還是決定跟電腦玩玩立體棋。奇怪的是我本來很拿手的,今天卻連最笨的一級都過不了關;一連輸了十幾盤,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總算也消磨了不少時間,當我眼看就要贏一盤的時候,螢光幕上的畫面卻突然消失,換成了幾行機長的指示,請乘客們趕快關上電腦,繫好安全帶準備降落。

  到了月球航空站以後,總部早就聯絡好了接應人員,所以一切倒是非常順利──在比約定時間還早十幾分鐘的時候,我已經從小型飛船中走出來,進入了李奧私人實驗室的入口氣閘中。

  他的實驗室位在寧靜海市東部郊外,一個廢棄礦場旁的小山丘上,好像是礦場醫院改建成的,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這種地方。

  我站在氣閘室門口,按照李奧的指示說出通行密碼,馬上就在門前的顯像器上看到他。李奧滿臉笑容地歡迎我,叫我在開門之後踏上黃色傳動帶,然後就可以直接到達他的主電腦室。

  我踏上傳動帶,抓住扶手,這才發現雙手都在冒著冷汗。等到站在主電腦室門口時,連額頭也滲出了不少汗珠。我深呼吸了一口,伸手去按大門開關,然後鼓足勇氣慢慢走進去。裡頭的設備倒全都不陌生,只是奇怪整個房間沒有一張椅子,還有,李奧呢?

  我開始輕聲叫他,可是一點回音也沒有,結果愈叫愈大聲,直到連喊了十幾聲之後才總算有了反應。

  聲音好像是從揚聲器傳出來的,先是一段長長的嘆息,接著又靜默了好久,然後才終於開始說話。

  「納蘭姊姊,妳終於來了,我好高興能見到妳本人。不過,就在妳剛走進來的時候,我卻又有點後悔了……」

  「李奧,這次又要搞什麼鬼?明明是你自己叫我來的,怎麼現在卻說後悔了?」

  「納蘭姊姊,我請你來,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要妳明白一件事──我會到處亂闖人家的電腦,實在也是不得已的,我的生活真的太悶太無聊了!妳曾經問我,為什麼不去參加一些社交活動……好吧!妳自己看看!我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去……」

  我還沒來得及再回話,就看見前方的乳白色牆壁突然張開口,一個四四方方的檯子從裡頭慢慢滑了出來。檯子上面,喔!我的天!上面只有一個球狀的玻璃器皿,好像是個大金魚缸一樣。可是裡面裝的是什麼呢?裡面竟然是……竟然是……

  「納蘭姊姊,我就剩下這麼多了。五年以前,我的身體因為路吉氏症而萎縮得不得不放棄;唯一沒有受到病毒侵襲的,也就只有這團大腦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全身劇烈地發抖,眼淚像泉水一樣唏哩嘩啦落下來,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拚命地嗚咽著。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呢?怎麼可能呢……

  「納蘭姊姊,我知道妳一直站在我這邊,可是我卻總是惹妳生氣。現在知道了真相,可不可以原諒我呢?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犯錯,可是如果不這樣找點刺激,根本就沒辦法活下去……」

  「我明白……我了解……李奧……可憐的……」

  我忍不住走上前去,雙手捧住了玻璃球,拚命地放聲大哭起來。眼淚順著我的臉頰,一滴一滴都落到玻璃球上;我一面抽噎,一面用手輕輕把眼淚抹去,手指尖撫在光滑冰涼的表面,感覺竟然就像摸在李奧的臉上一樣。

  忽然間聽見李奧大叫一聲──小心──我猛地抬起頭,面前的玻璃球卻也在同一瞬間落到地下砸得粉碎,我甚至還能感覺有不少的汁液濺到身上……

  「不────」

  這是我記憶中最後一個片段,然後一定就昏過去了……


  現在時間是一點二十三分。白天還是晚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妳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不一會兒便聽見不少腳步聲,一個個熟悉的面孔也跟著出現眼前──亞瑟,傑夫,還有組長。妳正想要問他們自己如何回到這裡,沒想到組長卻已先開口說道:

  「納蘭,妳現在大概仍然感覺很虛弱,那是藥劑的作用還沒完全散掉,再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你說什麼?我不是明明已經到了寧靜海……」

  「妳哪裡也沒有去,全部都只是測驗的一部份而已。」

  「測驗的一部份……你的意思是說,我一直都待在這裡,那這件任務……連這件任務也是假的!根本就沒有闖入者,根本沒有李奧這個人,那精神載波……也是你們在演戲……讓我自願接受麻醉,然後……」

  「然後,妳就進入了電腦輔助的深度催眠境界。」

  「我的天啊!從頭到尾,都只不過是……」

  「都只不過是複合式的情境模擬,目的就是要測驗妳對特殊個案的臨場反應。」

  「那我……」

  組長並沒有立刻回答,卻先掏出一個小型麥克風湊到嘴邊,那想必是特製的扭聲器,傳出來的聲音竟然完全不一樣了。可是怎麼又好耳熟呢?妳一定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聲音!

  「納蘭小姐,很遺憾,妳並沒有通過……」

  妳終於想起來了,是那位心理測驗主考官……

  頓時妳感覺全身一陣冰涼,實在是支持不住,只好在操作檯上又躺下來。休息了好久之後,才能勉強站起身來,一句話也沒說,就自己掙扎著走到門口,靠著牆壁慢慢撐到自己房間,撲到床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妳感到心中充滿了羞辱和委屈──為了爭取這份工件,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與心血,本來以為終於克服一切困難,卻再也想不到還有最後的測驗!妳實在太天真了,人家這個最後一招可是做夢也沒料到吧!算了!這種地方本來就不適合妳,還是再回學校去吧,好在那天沒有真向教授辭職。

  妳總算想開了一點,趕緊起身洗把臉,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打算趁早離開這裡。等到都弄得差不多了,才想到眼鏡還留在操作檯旁;正在猶豫該不該回去的時候,門口的鈴聲卻突然響起,按下電鈕一看,竟然是組長站在門外。妳本想叫他走開,卻又看見自己的眼鏡正舉在他手上,一時之間心中轉了好多個念頭,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撥動了開門的掣鈕。

  組長慢慢走進來,輕輕地把眼鏡交到妳手中;妳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順口說了聲謝謝。

  「請接受我最誠摯的歉意,我絕不是故意要愚弄妳,實在只是公事公辦。我設計的這套劇本已經用了六年,妳還是第一位女性受測者。因為從來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也來不及重新設計另一個劇本,只好把原有角色的性別互調來配合妳。

  「在這幾天中,我一直用各種方法觀察妳的心理狀況與情緒反應,也許在某些方面,對妳的瞭解甚至比妳自己還要清楚。妳沒有能通過測驗,絕對不是能力的問題,其實在很多地方,妳都表現得相當好;只不過妳心腸太軟,感情太豐富,所以實在不適合在SDI這種組織裡工作。

  「有件事情,是我自己的小祕密,在妳離開之前,一定要讓妳知道。當我準備為妳修改劇本的時候,突來的靈感讓我把李奧這個角色塑造成了當年的自己……妳大概不太容易相信吧,因為我的個性實在改變太多了。其實,我十幾歲的時候,真的就和李奧一模一樣;只不過後來在這種單位工作久了,難免不知不覺中就變得謹慎老成……我會把自己當年的性格放到李奧身上,也未嘗不是一種補償心理……

  「是不是打算今天就要離開了?老實說,我真有點捨不得妳走……

  「我們以後……是不是還有可能……有機會……再見面……」


  「組長……羅素先生,你放心好了,我絕不會怪你的。這份工作本來就不適合我,看來我還是應該回去作研究員……以後我會把你當作好朋友,我們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認識彼此,也真要算是緣份了。」

  「真的,太好了!妳什麼時候有空,我有榮幸請你晚餐嗎?」

  「我想這個週末就可以,你來學校接我吧,我可以帶你去吃中國菜。不用穿得那麼正式,這樣實在太老氣了。我們學校你知道嗎?我跟你說,你先過橋,開到甘迺迪飛航站,然後上678號高速公路,再接往東的495號,一直走下去,直到看見麥克阿瑟機場的路標後再下來,轉向北走97公路,大概再開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到學校的正門了。你車子能直接開進校園來,我的研究室在靠西的第三棟紫紅色大樓。週六下午五點鐘,我會坐在大樓前的長椅上等你……

  「我一定準時到……」


  …………放鬆,放鬆,把全身都放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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