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錯構》跳躍至《同位》──論「衛斯理回憶錄」第二冊龍俊榮

  《同位》是葉李華所著「衛斯理回憶錄」的第二冊;而從第一冊《錯構》到《同位》,我們看到的不是一個「進步」,而是一次「跳躍」。──既是一次文字操控技巧上的跳躍,也是一次故事趣味上的跳躍。假如說讀者拿起《錯構》而且把它讀完的原動力,其中的九成原因都是基於對「衛斯理小說」的情意結的話,那麼到了《同位》,這個因素的決定性至少已經下降至五六成。簡單地說,葉李華已經漸漸掌握了利用「衛斯理小說」中各項元材料的方法,開始把「衛斯理回憶錄」寫出趣味來。

  《錯構》作為全個系列的第一冊書,擔當著「引子」的作用。由於「衛斯理回憶錄」的故事大綱,是寫衛斯理遭遇到了一個陰謀,導致精神狀態出現異常,而「回憶」正是用以拒衡及破解這陰謀的一個「行動」;在《錯構》中寫過的「夢中世界」云云,以後一定會再提到,但至少在現階段,《錯構》所擔當的,真是十分單純的「引子」角色,全冊書的出現,就只為了鋪排兩件事:一,承認在「衛斯理小說」中的確存在許多矛盾、不合理的地方;二,令故事中的衛斯理真的坐下來,開始回憶往事。於是才能「正式進入回憶錄的部分」(《錯構》的前言中所講)。

  這個「引子」約12萬言,是全個故事的一成篇幅,真是十分大手筆,可以媲美的,大概只有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龍記》吧。(在該書中,金庸先生先由郭襄引出張君寶,再由張君寶引出張翠山,當故事足足去了兩成時,張無忌才橫空出世,讀者至此才知道,原來他才是書中的「真正主角」。)

  《同位》相比《錯構》,娛樂性提升了很多,而且我們有理由相信,在這書中所見到的內容取向、書寫風格、文章架構等等,將會是以後期數會跟隨的一個典型。假如這個觀察和推斷正確的話,那麼「衛斯理回憶錄」整體來說,將是一套很可以一讀的小說。

  「衛斯理回憶錄」肯定是依附於「衛斯斯小說」上的產物,我們絕對可以理解及接受,書中很多內容,讀者如果是看過小說原文的,能獲得的樂趣,一定遠比未看過原書的讀者高,但我們應該怎樣看待這「回憶錄」呢?只預算給「衛斯理小說」的老讀者看?或是要令到即使未看過任何「衛斯理小說」的讀者閱讀這套書時,也要感到趣味盎然?若作者有野心要做到後者的話,那麼《錯構》這冊書恐怕只是僅僅及格,而《同位》呢,則開始踏進門檻了。

  在《錯構》中,趣味最濃的是作者杜撰的偽「解開密碼」一文;而該章節中的風格,在《同位》這一冊書中,成為了主流。故事的基礎、元材料都是「衛斯理小說」中既有的,而由葉李華根據本身的科學知識和構想,填塞好故事中的空位,把原本蒼白的科幻構想包裹以硬科學的外衣,同時努力地為每一個小說中矛盾之處自圓其說,於是「倪匡元素」和「葉李華元素」有機結合起來,老讀者閱讀時,舊記憶沒有給破壞之餘,更得到支持、深化、延伸,實在過癮之至。《藍血人》中方天的故鄉由土星改成它的衛星,借用和霍金的一席對話把倪匡筆下幾個系列書中出現過的「影子」和科學理論掛鉤起來,在倪匡的自傳式散文中寫過一起去看街頭賣藝的無名朋友換成了「衛斯理小說」中的一個角色,這一些都是顯例;即使如《影子》的結尾般,矛盾真是開脫不到時,作者居然索性說那是因為當日的報上連載是由他人代筆的,簡直是「潑皮手段」,但到底也是一個做法,從中可看到,葉李華想要解盡所有「衛斯理小說」漏洞的決心是不容置疑的。

  (《錯構》中列舉出的「多種創世理論」問題,以及十分著名的「南極白熊」事件,落到葉李華手中,將會如何交代呢?真是好奇。)

  《同位》這冊書,最需要看作者杜撰和自圓其說的功力,因為寫的是衛斯理年青時的故事。大家都知道,除了少數的幾篇小說外,衛斯理主要的童年往事,都是在缺乏組織的情況下,零碎地在不同故事中披露的,根本很容易出現矛盾,而且葉李華更向高難度挑戰,要把衛斯理求學時的居住地、學校名稱和年份都寫得明明白白,再加之要把出自《藍血人》、《雨花台石》、《影子》、《蠱惑》、《少年衛斯理》等故事中的「童年好友」安插在內,真是一個榫口接不上就是接不上了,堪稱是「藝高人膽大」之舉。而在這方面,出奇地,他的表現居然極好,令人喝采。

  (都說在編排謊言時,最難顧及的是時間因素。君不見許多偵探故事中,都是依賴證人口供中的時間漏洞找出破綻而破案?當看到《同位》中,引用了2005年1月時登陸土衛六的新聞時,立時翻看故事,看到似乎沒有寫過衛斯理已經入了精神病院多久,才捏一把冷汗。若書中寫原來衛斯理已在精神病院中治療了一兩年時間,而書中第一冊開首的「宣言」寫於2005年,則又成了一個矛盾之處了。)

  另一令人讚賞的,是作者講故事手法的多變。這倒也是倪匡先生在寫「衛斯理小說」時的一種精神,例如他在《天外金球》中以白素為開首時的主角,衛斯理要到中期時才介入;《犀照》中開始採用不同系列故事中人物或情節Crossover的寫作手法;《黃金故事》中刻意加入硬科學數據;寫原振俠的一個故事時全個故事只出現三兩個場景……等等,務求保持著新鮮感;而在《同位》中,葉李華除了讓衛斯理平鋪直敘地旁白外,也有使用傳統小說式手法的倒述、雜誌人物採訪般的對話交談、札記、引文……等方式把故事交代出來。個人以為,這也是其中一個令《同位》的娛樂性超越《錯構》的因素。

  葉李華仿倪筆的功力頗高,但俗語說得好,「若要人似我,除非兩個我」,「衛斯理回憶錄」因始終並非由真正的「衛斯理」所寫,但又依然維持著第一身的寫作手法,所以無可避免地,總帶有一份陌生感。──這不是因為葉李華寫得不好,而是他寫得太好,避過了許多倪匡先生文章常有的毛病,所以書中主角反而便和我們一直所認知的衛斯理有了不同的感覺。這就像人們經常批評一些食物現今做得太精太細,少了昔日風味那樣。

  倪匡先生的小說向來枝葉蔓生,常常在「花開兩頭,各表一枝」時,出現「一表三萬里」的情況,小艇盪啊盪的,從太湖盪了到太平洋,迷途而不知返的情況不時出現,而他筆下的衛斯理,在思索問題時亦是經常會聯想到其它物事上的;現時「回憶錄」讀到的,並不是衛斯理在回憶時的情況,卻是他在整理好回憶之後發表的一篇講辭、論文,在精煉過後,廢話、蕪文都沒有了,便有點兒失諸功利。正如古龍小說中,我們都知道,即使把大部份古龍借題發揮發表己見的夾議都抽出來,對於講述故事的內容都是不會有影響的,但那時候的古龍小說,還能有現在的好看嗎?但,卻難道要任由文章中夾雜大量蕪文?若要問這利弊之間應如何取捨,則我也感到困惑了。

(原載科幻科學報第342期,作者授權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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