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翻《錯構》悔意生──葉李華《錯構》的感與想龍俊榮
收到葉李華兄贈送的《錯構》,隨手翻了一下,看到第一個題目,叫做〈冷若冰與梁若水〉,便不禁叫了一聲:「妙!」這個角色的名字,倪匡先生寫著寫著便改變了,分明就是作者搞錯了,一看這個題目,短短的七個字,便已帶出了不少訊息:《錯構》這本書的出現可能就是為了把「衛斯理故事」中所有犯駁情節作出合理化的;而且作者也不會因為與倪匡先生相熟而有所避忌;這輯故事應該相當具趣味性…………。有人說一本小說的好壞,只要閱讀第一頁,看是否能被吸引看下去便可以知道了;根據這方法,《錯構》這本書連第一頁內容也不用看,只看題目便已令人有想看下去的意慾了,實屬佳作無疑。
當時手上著實還有好幾件工作需要趕著完成,便忍著手先把書放下,打算忙完後才去閱讀。當天晚飯後休息時,把《錯構》拿起來,想在那空檔時間略讀幾頁,看看究竟這本書的寫作方向如何,誰不知一讀便停不下來,終於一次便把全本書讀完了。手上明明尚有工作忙著,竟然還禁不住看了一本閒書,看完全本書後便又要去追趕「死線」了,終於那一個晚上又要熬夜。現在回想,對於在晚飯後把《錯構》拿起來閱讀的這個動作,真是不無悔意!
《錯構》這一本書,真是極盡「穿鑿附會」之能事。「穿鑿」本身已非易事,而能把這些無中生有的新生之物,「附會」到已知、既定的物事上,達到渾然天成,編劇技巧的高超,相當值得讚嘆。這類創作十分困難,最近期的大熱之作,當然就是《達文西密碼》了。看《錯構》第二章,一眾熟悉人物登場,十分有趣。他們都在介紹自己最得意的生平,到了最終卻發覺,所有人口中的所有事都是不能夠客觀地證實的,配合後段書中羅列出「不同版本創世紀」的一幕,我以為,應該已經明確地寫出「衛斯理回憶錄」這系列書的最大特色,但最終,是要達到什麼目的呢?只是把雞蛋裡的骨頭挑了出來,向讀者自首了便算?還是要為所有的甩漏都作自圓其說?便真要看下去了。
書後的附錄登載了「衛斯理故事」中各篇的寫作次序,當中包含了不同出版社所推出的不同系列故事。我也以為以這樣的方式排序最佳,因為作者在寫作時,並不怎麼受出版社或故事系統的分野所制肘,書中經常互相引用,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他根本還沒有寫出來的故事他一定不能引用,以寫作時間排序,便可避免讀者在閱讀某一本書前,已從另外的書中得知故事內容的問題了。轉換出版社,其實是對上述排序的工作沒有影響的,我覺得最困難的是處理「勤+緣」時推出的「陰間系列」,因當時其實是平行寫成的外傳式故事,開始時寫的是陳長青上山之前,但最後卻又「歸於大統」,與整個系列「接軌」,那麼該幾期書,應該放在另一出版社同時出的書之前還是之後呢,真要好好考慮一下。
突然跳到就書的正文後之附錄發表謬論,正因為要談的是「時間接軌」的問題。我常說:小說本身就是虛構的,情節中充滿「謊言」,而天下間所有的謊言都一樣,愈說得具體便愈容易給抓出破綻。而「時間」便是最容易出錯的一個元素。例如說,在連作小說中推出兩個新人物,不一定需要提他們的年歲;但在其後一個故事中因劇情需要寫出兩人的年齡差距,而在之後另一個故事中又要寫他們的生肖時,會否又能顧及是否與以前所有的故事對得上榫呢?若再之後一個故事,順手拈來寫某一角色與一件歷史事件有關(例如說是「文化大革命」),會否又給人「指控」說「文革那十年中根本沒有包括這個生肖」?難道真要像日本漫畫家和動畫製作人般,在作人物設定時,連他們的身高、出生日期、血型等等都想好了不成?有這樣的「亂想」是因為讀到書中的一段,寫衛斯理因為一位女病人而創作出「紅綾」這角色,我便想:「那在遇上這位女病人前又如何能創作得出『白素』這角色了?」現在書中發展出有「清醒世界」、「夢中世界」、「幻想世界」……這樣的區分,到了最後,這部以「把原著故事中的犯駁合理化解釋」為己任的小說,本身會否也出現犯駁呢?
書中加插了幾章情節,概述了幾個「衛斯理故事」的內容。這似乎是必要的,因為一定需要在這本書中把故事交代了,讀者不需要不停跳看原著,造成不便;而這些撮寫的章節,在功能上也能把事情都交代了。小瑕疵是若把這些章節單獨閱讀,把它們當成獨立的小說來看,便失諸細膩。有時這些「濃縮故事」很有點像「電影宣傳短片」(Trailer),把一些內容以旁白匆匆概述了,去到某些地方卻又慢下來,讓人物講幾句對白,之後又加插上旁白,從閱讀的角度看,可讀性便不甚佳。在處理上,這些屬於「畫中畫」、「戲中戲」的段落,應是統一套用楷書體的,大概由於篇幅太長,顧及美觀,最後也按正文採用了印刷體。
不過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我覺得《錯構》這本書中,最有趣味性的一段,恰恰也是一個「濃縮故事」,就是〈解開密碼〉一節──不過在處理上,這節故事其實是衛斯理和「溫寶裕」以對話方式逐層逐層地把故事開展,並非如〈無名髮〉一節般純粹的「折子戲」。
閱讀〈解開密碼〉時,的確十分有趣,首先大家在閱讀過「清醒世界」的那本「真實的《解開密碼》」的讀者,一讀便會發覺不妥,因為事實根本不是如此的。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了?實在令人禁不住讀下去。讀者明明知道這根本不是倪匡先生的原著故事,但再讀下去,從「溫寶裕」口中講出來處理怪蛹的方法,卻又合情合理,他所引述的人物對話,又分明是那些人物的語氣,他所講的故事結局,又分明是倪匡先生一貫的處理手法,讀到最後,即使明知道這本偽《解開密碼》事實上是不存在的,也會想:「真的很想看這本書啊!」
(在偽《解開密碼》中提到藍血人方天,又是一絕。當日在《藍血人》書中,的確有提過石達開,但我相信倪匡先生恐怕亦不會記得有這一節對白,現在不止作出了前後呼應,更以當日方天引述石達開的說話中的那個「夢」字作基礎,寫出了現時「偽故事」中石達開的幾句對白,實在精彩。)
以一本「回憶錄」性質的故事而言,這本書並不只忙於回顧,同時兼顧了全個系列的主線情節推進,處理得不錯。「萬事起頭難」,要理出這樣的一個開首,簡單而清晰地交代了故事背景,切入正題,也很平順,而正因為故事以現時這樣的一個角度開始,相對地比較容易寫得出效果──因為這一期書,最主要的目的是寫衛斯理為眼前所見的事感到混亂、迷惑,而當作者讓角色不斷地在不同世界中穿插,真真假假,讀者看得眼也花了,怎能不明白角色的感受?這種手法,在那種寫主角「不斷地噩夢,又不斷地驚醒,後來才發現原來只是另一場夢」的老套故事中也能奏效,何況《錯構》?至於實際上作者的文筆能否繼續帶出戲味,繼續令讀者投入,可能要到第二期甚至第三期,少了一些「煙霧」障目時,才能較容易看得出來了。
任何作者都不會是全能好手,像倪匡先生,因為並不強於寫「情」,所以筆下人物往往都是以「一見鍾情」的方式處理了。李華兄強於故事理念的創作,以及串連不同零碎元素的功力,但由於為人比較理性,所以在一些「動作場面」的處理上,便偏向冷靜描述,少了一點比較戲劇性的迫力。在《錯構》中,因是對話及回憶情節為主,算是「動作場面」的,也只有如第八及第九章後段的部分,所以並未構成很大的問題,至於以後,便要視乎這些類型情節的比例和比重了。
(原載科幻科學報第325期,作者授權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