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聲電台「好的梅話說」節目──衛斯理書齋單元
播出時間:2007年2月8日(四)晚上10:00∼11:00
主持人:梅少文
主講人:葉李華教授
文字記錄:魏嘉華

梅:我是梅少文,在這美好的時刻,趕快把我們的葉李華、葉教授請出來。葉李華你好。

葉:梅姊好,各位聽眾大家晚安。

梅:是,交通大學科幻中心主任葉李華、葉教授只要一上線,我們就知道,又有好戲連台可以聽了。這是關於衛斯理系列美好經驗共同分享。在空中開闢衛斯理書齋之後,我們很高興舊雨新知,也跟著我們從星期天搬家到星期四晚上的此刻,而且有聽眾朋友竟然變成葉李華身邊重要的幫手。

葉:對。

梅:在這裡,我更感謝他在諸多實際參與的經驗當中,給了我們一個非常好的建議。葉李華你說。

葉:那就是既然有一小時的時間,我們可以多談一些相關的題目。不過我們還是要把今天的主題,先好整以暇、好好地談一談,免得聊天聊過了頭,真正的主題反而要趕工了。

梅:是,經常不小心就會有這個問題。我們從善如流,趕快進入今天的主題,把這個大怪物搬出來。

葉:我們上次已經預告過,今天要談的的作品叫做《怪物》。是什麼怪物呢?倪匡說,用「怪物」這個題目來寫書,任何題材都可以寫,尤其是衛斯理的怪物,因為他碰到的怪物實在太多了。但是大家絕對意想不到,在倪匡的筆下,或者說在倪匡的眼中,最可怕的怪物竟然是電腦,呵……。今天我們先把《怪物》這本書講一講,然後我把倪匡過去十年來,跟電腦的恩恩怨怨、愛恨情仇,給大家做一個整理,會非常有意思。

梅:是的。通常,在訪談過程當中,我們盡可能安排能夠跟內容相合的音樂,尤其是上次的「苗疆系列」,可是今天我想稍微做一點點修正,我們也許可以從另外的角度,讓它變成一個反差比較大的形式,所以我今天安排的是非常有「人」感覺的音樂。

葉:呵……其實我們等一下也會談到,倪匡在《怪物》這本書裡特別做了人腦和電腦的比較,比較的結果是蠻悲觀的,因為倪匡從很多很多年以前──我等一下會跟大家報告是多少年以前──就已經發現電腦注定會贏過人腦。沒想到幾十年來,果然科技的發展一步一步地朝這個方向走。

梅:是。

葉:他身為科幻小說家,嗅覺是非常敏銳的。

梅:這樣好了,我們就先從一首歌曲開始吧。

(音樂)

梅:開宗明義,還是先來談這一篇作品。

葉:好的。《怪物》這一篇作品,我們要先從倪匡的自序說起。當然啦,自序比較長,我盡量揀精華的部分來唸。倪匡說:

『早在四分之一世紀之前,就曾用“電腦作怪”作題材,寫幻想小說。不過,那時寫出來的故事,還相當輕鬆,因為那時人類和電腦的關係還不是那麼密切。』

我插一句嘴,「早在四分之一世紀之前」是什麼時候呢?根據我的查考,是1969年的時候。1969年的時候,倪匡寫了一篇中篇小說,叫做《筆友》,很久以前我們已經講過。

梅:嗯,講過。

葉:這篇《怪物》則是1990年的作品,因為倪匡對他自己作品的發表並沒有做很詳細的紀錄跟筆記,所以他說「四分之一世紀之前」,其實只有二十一年的時間,將近四分之一世紀。《筆友》可說是倪匡所寫的,第一篇以電腦為主題的科幻小說;整整二十多年之後,才又寫了《怪物》這一篇,可見得潛意識裡倪匡是多不喜歡電腦。但是,電腦在這二十多年裡,進步神速,令倪匡覺得不得不寫一寫。我們可以做一個縱的整理:在整個145個衛斯理的故事裡,只有這兩個故事,之前的《筆友》以及我們現在談的《怪物》,是純粹以電腦為主題的;勉強還有另外一個故事,在很後面,叫做《一半一半》,就是大家講的那四個字,一半一半,裡邊也提到電腦,不過那不是一個正式的主題,只是提到而已,它提到一個生物電腦、一個人腦跟電腦的結合。所以頂多可以說倪匡在這麼多小說裡,純粹談到電腦的只有兩部半。另外一個和電腦比較接近的主題就是「機器人」,倪匡在小說裡寫的比較多,在衛斯理小說裡倒也不多,而是在我們另外說過的,原振俠系列還有第三號人物羅開系列裡,比較多。那邊出現了一個比較重要的機器人,等一下有機會我們再做補充。我繼續把這自序的第二段再唸下去,他說:

『在創作幻想故事三十多年之間,一直對人類越來越依賴電腦,感到隱憂。到了原振俠傳奇故事中的《大犯罪者》(葉:這是一本書的名字),設想一個犯罪者,令自己的思想記憶進入電腦,直接指揮電腦運作。這個犯罪者,立刻變成了全世界無敵的統治者──結果要依靠外星人的力量,才能將他消滅。』

他真的很有想像力,為什麼呢?請聽第三段:

『在創作那個故事時,“電腦病毒”那回事,還不是許多人知道,電腦病毒是一九八五年的五月才正式披露內容的。人的思想記憶侵入電腦,可以說是一種更可怕的電腦病毒。』

梅:哎…

葉:呵……其實人的思想侵入電腦,後來類似的,比如說《駭客任務》這些故事裡,就越來越多了。但是倪匡早在1980年代時就已經想到類似的主題了。

梅:早就已經預見。

葉:我們今天最主要談的,還是衛斯理故事中的《怪物》。倪匡既然不喜歡電腦,所以用電腦當主題寫的書會比較生硬一點,這也是難免的。《怪物》這本書,在我的心目中,排名算是比較後面。我之前還曾經猶豫過,要不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來談這本書?後來想到,倪匡本人不喜歡電腦這件事情,其實就可以好好談一談。

梅:是,我們待會就可以花比較多的時間在這上面琢磨。

葉:對。我們先講一講《怪物》這個故事到底是怎麼回事,答案是《怪物》這個故事,還是一個電腦反叛的故事,但是跟《筆友》不太一樣。《筆友》是說一部電腦跟衛斯理的一個親戚交了筆友,然後就越來越有人性,想要叛變;但是這邊是說一座控制整棟智慧型大廈的電腦開始叛變,害得有些人坐電梯,坐著坐著,不知不覺就失蹤了。在電梯裡失蹤,是科幻小說、或神秘小說裡很精采的情節,但是倪匡在這裡,嚴格說來,真的沒有處理得太好。這些失蹤的人後來被找到了,當年我看了真的有點失望,竟然是被藏在電梯通道最底下去了。電梯通到最底下的地下室裡,那地方電梯本身艙是壓不到的。他們在那邊,昏迷不醒,我覺得這一段是令我比較失望的。可是到了後面,又峰迴路轉,因為倪匡寫著,到底人類有沒有辦法抵抗電腦?有沒有辦法用反璞歸真的生活,盡可能把電腦排除在我們的生活之外?倪匡好好地做了一番檢討,發現我們的食衣住行育樂,好像直接、間接都跟電腦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在小說裡,特別創造了一群人物,他們是高級知識份子,有些人本身就是電腦硬體或是軟體工程師,他們竟然就去鄉下隱居,過著反璞歸真的生活。其中有一段話非常精采,我等一下一定要好好唸一下。我們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再唸這段非常嚴肅的話?

梅:這段話比較嚴肅,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音樂)

梅:請葉李華唸給我們聽吧。

葉:好的,這一段一定要好好唸一下。這是衛斯理跟那群,我說過,後來反璞歸真電腦工程師的一段對話。倪匡是這麼寫的:

『那小伙子說:「衛先生,還想不想聽一下人腦和電腦優劣的比較?這些數字,其實人類早已知道,可是卻一直沒有放在心上!」我點了點頭那小伙子繼續道:「人腦的反應,最快是千分之一秒,而電腦的反應,最慢是百萬分之一秒!」』

我插一句嘴,人腦的反應最快千分之一秒,其實也很快了,那是一種直覺的動作。比如說我們眼前如果突然飛來一隻蒼蠅之類的,我們……

梅:本能要去抓牠。

葉:我們的眼皮一定會閉下來,這個速度真的很快,因為那是純粹靠直覺,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倪匡查了一下書,發現人腦的反應最快可以快到千分之一秒,很快了,但是……

梅:比起電腦,小巫見大巫。

葉:還是慢了很多。因為周圍還有其他人,所以倪匡是這樣寫的:

『各人都眨著眼,我忽然想到的,不知是不是和別人相同,但由於我一定出現了滑稽的神情,』或者應該唸“滑(ㄍㄨˇ)稽”的神情,『…所以引得各人向我望了過來。』

就是周圍的人都向衛斯理望了過來。繼續唸下去:

『我突然想到的是,在美國以西部開發為題材的電影場面。這種電影俗稱“西部片”,電影之中,常有拔槍互相射擊的決戰場面。』

梅:對。

葉:呵……插一句嘴,倪匡真的很好玩,竟然天馬行空想到這個,拿來當作比喻。好,我們繼續唸:

『在這樣的場面之中,自然是反應快的人,必然佔上風!反應快,拔槍自然也快,快的人子彈已經呼嘯而出,慢的人還來不及扳槍機,決戰的雙方,何者勝,何者敗,三歲小孩子也可以答得出來。如果是電腦和人腦也面臨這樣的決戰,是誰勝誰敗呢?再一次看看下列的數字……』他再強調一遍,『人腦的反應,最快是千分之一秒。電腦的反應,最慢是百萬分之一秒。相差,至少是一千倍!』

倪匡的算數是很好的。好,接下去再唸:

『那小伙子至少知道我想到的是強弱相去太遠,他又呼了一口氣,聲音低沉地道:「再聽聽另一個數據:人腦神經細胞傳導速度,每秒鐘是一百公尺,電腦的電脈衝速度,每秒鐘──」』然後,暫時他沒有講完;『他說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才繼續:「電腦的電脈衝速度,每秒鐘是三十萬公里!」』

我插一句嘴,這就是光速,因為電脈衝的速度跟光速是一樣的。

『我感到了一陣昏眩,一時之間,難以計算出兩者相差是多少倍。』

因為衛斯理沒有隨身帶計算機,呵……

『只是在一陣“嗡嗡”聲中,聽到有人道:「三百萬倍!」』

倪匡自己按了一下計算機算出來的,呵……。好,繼續:

『對,是三百萬倍。怎麼能和力量比你強三百萬倍的敵人相抗衡呢?自有對抗以來,雙方的強弱相差,有達到這種程度的嗎?簡直是不公平之極!我開始明白何以他們說逃得性命,已是萬萬大吉的道理了!』

這就是我要跟大家分享的完整的一段,是《怪物》這本書裡最最精采的一段,非常發人深省。倪匡寫《怪物》這本書的時候是1990年,距離現在十六、七年的時間。現在我們週遭的生活,就像我說的,食衣住行育樂更是脫離不了電腦,不但脫離不了電腦,更脫離不了網路。我自己就有非常切身的經驗,或者應該說是切膚之痛:每當我家網路出了一點問題時,我就會有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

梅:呵……失魂落魄!

葉:真的是這樣子,深怕有什麼資料傳不進來,或者我想發的電子郵件發不出去。

梅:越來越仰賴電腦了。我想晚上這個時段收聽我們節目的,可能也有很多是習慣上網的朋友,這個時候可以找到很多的共鳴。好,我想我們還是休息一下吧。

葉:好的。

(音樂)

梅:親愛的朋友,您現在聽到的是漢聲電台,調頻廣播網「好的梅話說」,我是節目製作主持人梅少文,每逢星期一到星期五晚上十點到十一點,一個鐘頭的時間,在這裡跟聽眾朋友一起分享美好經驗。每逢星期四,也就是此刻您共同參與的節目時段單元,進行的是衛斯理書齋,我們的靈魂人物是交通大學科幻中心主任葉李華、葉教授。葉李華?

葉:嗯?

梅:我們電台要求盡可能讓聽眾朋友在比較輕鬆的情況之下收聽廣播,所以整個電台的風格,希望能夠談談、唱唱、說說、聊聊。也要請大家告訴大家,鎖定我們電台的頻道。因為我們沒有辦法從南到北,都是一個頻率,所以我們要呼一呼,哪個地區聽哪一個頻率是最清楚的。你知不知道這些頻率啊?

葉:我知道,可是背不下來,所以我特別把這些資料都放在我的個人網站上面。我有個單元叫「空中衛斯理書齋」,在它的下面,就特別把從北部到台東地區,所有的頻率都寫下來了。

梅:謝謝你,每件事情都把它條理化喔!你看,這又是一個仰賴電腦的實證。

葉:哈哈,所以如果網路當掉,我上不了我自己的網,也很糟糕。

梅:對呀!

葉:因為現在有很多資料,我自己的電腦裡面反而沒有存起來。

梅:欸,真的是這樣子!你別說別的,連手機都是這樣,我們電話簿都放在裡面啦!

葉:對呀!

梅:我還是說一下好了,北部你一定知道,是106.5。你的媽媽是在高屏地區。

葉:對,107.3。

梅:所以107.3你知道。我們今天再記一個,中部…

葉:105.5。

梅:咦?你知道呀?

葉:我正在上網啊,哈哈……

梅:喔,是。好,北中南都有了,東邊呢?台東?

葉:台東是105.3。

梅:你都上網,所以你看得清清楚楚的。

葉:對啊!所以我才說作弊。

梅:是呀!好,你繼續唸吧!

葉:嗯,花蓮地區是104.5,玉里地區是107.3,最後還有一個嘉南地區,是101.3。

梅:謝謝!

葉:不過要強調一下就是,有很多地區是兩個頻率重疊,也就是說兩個頻率都可以聽得到。我自己也有這個經驗。不過,我想跟大家分享一個經驗,如果您所在的地區是兩個頻率都可以聽得到的,盡量試試看兩個頻率,絕對會有其中一個頻率是特別清楚的。

梅:是的,這是你的經驗談。

葉:真的是我的經驗談。

梅:如果您覺得現在收聽,在路上或在什麼地方,收訊不是很好,沒有關係,拜葉李華周邊這些好幫手之賜,我們之後都會放在葉李華專屬網站上。或者您可以緊接著就上我們電台的隨選音訊,在短時間之內,還能保留。只是音樂的部分是沒有辦法了,因為有著作權的問題。收聽的感覺當然不及在live的時候收聽啦!

葉:嗯。

梅:好了,我們現在就要進入這個,不管是人腦也好,是電腦也好,簡直都糾纏不清的時代。

葉:好,其實從剛才那一段,就是《怪物》裡倪匡藉著衛斯理的對話討論人腦跟電腦的優劣,我可以做一個延伸,那就是我剛講過的,在整個衛斯理系列裡,倪匡講電腦講得非常非常少,機器人幾乎沒有講到,但是雖然他沒有提到過機器人的發展,卻預測了幾世紀之後會出現的一個情況。這個情況跟剛才提到的《駭客任務》非常接近。倪匡總是跟我講,《駭客任務》跟他的設定不謀而合。什麼設定呢?就是之前我們提到過的一本書,叫做《玩具》。《玩具》這個題目也是一個非常反諷的題目,它講的是說幾世紀之後,整個地球會被機器人所主宰,會把人類當作它們的玩具。所以我就發揮了一下想像力,想到為什麼幾世紀之後全世界會被機器人所主宰,因為從現在開始,人腦和電腦的優劣已經非常明顯了,這個差距逐漸拉大,越拉越大,總有一天,人腦會敗在電腦的手下。雖然說的是電腦,但是很多的科幻小說家都覺得,電腦和機器人只是一線之隔。這一點就要延伸到另外一個我自己最喜歡的科幻作家。雖然所謂的“最喜歡”好像應該只有一個,但是我稍微做點擴充,可以說我有兩個最喜歡的科幻作家,因為一個是中文的科幻作家,一個是英文的科幻作家。我們的老朋友都知道,我所要講的是艾西莫夫這位作者。艾西莫夫他自己就寫過非常非常多跟機器人以及電腦相關的科幻小說,不管是短篇、中篇、長篇,他都寫過。艾西莫夫在他自己的文章裡就特別強調一件事情,他說,在他看來,電腦跟機器人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他講了一句話,非常有趣的話,有點像繞口令。怎麼說呢?他說:

『在我看來,機器人是會走動的電腦,而電腦是不會走動的機器人。』

梅:嘿……很妙,很妙。

葉:當年我在翻譯他的機器人全集時,他把他的機器人中篇跟短篇,總共三十幾篇擺在一塊,出了一本非常非常厚的結集,裡邊就有一大篇說了好幾個所謂的「不會動的機器人」,也就是電腦,相關的故事。所以說,不管是《駭客任務》這部電影或者是倪匡的《玩具》,都在講,因為電腦的人工智慧以及機器人的不斷發展,總有一天……事實上很快啦,幾百年之後,地球就會變成了機器人跟電腦的世界。人類如果能夠苟延殘喘,苟活到那個時候,絕對是次等生物。

梅:呵呵……

葉:所謂的次等生物,在《玩具》這本書和《駭客任務》這個電影裡,有不同的悲慘際遇,但是都很悲慘。這又讓我想到了另外一個有趣的故事。在中文科幻界,除了倪匡之外,還有另外一位宗師級的人物,那就是張系國教授。

梅:嗯。

葉:張系國教授也寫過一個非常類似的故事,只是這個故事很短很短,是一個短篇故事,但是非常有意境,叫做〈玩偶之家〉。我們之前也稍微提到過這本書,叫做《星雲組曲》。我總是說如果你一輩子只想看一本中文科幻小說的話,我會推薦《星雲組曲》,而不是倪匡的任何一本書。

梅:真的啊?

葉:最主要是因為《星雲組曲》小小一本書裡面就有十個故事,這十個故事多元發展,、羅萬象,倪匡的小說裡很難有一本書有那樣的多元化跟代表性。

梅:你再說一下這本書的名字。

葉:《星雲組曲》,大家應該都不會誤會是哪幾個字。

梅:就是我們知道的《星雲組曲》。

葉:對,裡邊有一篇,叫做〈玩偶之家〉。講的是什麼呢?講的也是未來世紀裡,地球的主宰變成機器人,人類如果還活著的話,就變成玩偶。機器人取代了人類,而人類取代了貓狗,就是一個這樣的故事。當然到最後是悲劇收場。既然我們提到了張系國教授,我想順便再引申一下。張系國教授他自己學的就是電腦科學,他可說是我的雙重學長:台大電機系的學長,然後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我讀的是物理研究所,他讀的是電機研究所。呵…….

梅:喔?你們倆還真是關聯很深啊!你們的學術背景都差不多。

葉:可以這樣說。張系國教授他自己後來專門研究電腦,電腦科學,比較偏軟體這方面,不是硬體。因為他對電腦非常了解,所以難免在他的筆下也把他自己所學到的這些電腦知識放進去。

梅:放進去,是。

葉:我剛才提到的這個〈玩偶之家〉,只是稍微提到一點點電腦。張系國教授寫過一篇最最精采的電腦故事,我之前在辦倪匡科幻獎的時候,還把這篇故事當做了我們的寫作範本。那個時候我們剛剛開始在倪匡科幻獎裡做一個小小的改變:本來是長篇小說,後來改成短篇小說。我總要讓大家看看精采的、餘味無窮的短篇小說是怎麼寫的,所以經過張系國教授的授權,把這一篇放上網了。獲得很廣大的討論。什麼名字呢?叫做〈天籟電腦〉。

梅:〈天籟電腦〉。

葉:對,「天籟」就是那兩個字,天籟。

梅:〈天籟電腦〉,不是星雲組曲的啊?

葉:不是,所以我要再提一下,這是比較後期的作品,是收在另外一本,張系國教授的第三本科幻短篇作品集。張教授目前為止總共有四本短篇的科幻作品集,〈天籟電腦〉是收在其中的第三本,叫做《金縷衣》,就是那個「勸君莫惜金縷衣」的「金縷衣」。

梅:科幻小說,是吧?

葉:短篇的科幻小說選集。

梅:科幻短篇小說選集。

葉:我剛提到的〈玩偶之家〉是收錄在《星雲組曲》,〈天籟電腦〉是收錄在《金縷衣》。我剛剛說獲得很廣大的討論,因為有些人說看不懂,還在我們的留言板上說:好像這故事平平的嘛?好像有頭沒尾?結果另外一個人留言說:大概是你沒看懂,才會有這種感覺,看懂的話就感覺很精采了!

梅:意思是說,還需要點功力才看得懂囉?

葉:應該是說,常常看科幻小說的人一看就懂,如果不常看的話需要多想想,但是,仍然沒有那麼艱澀。

梅:是,我覺得這種書最有意思了,值得一看再看。

葉:嗯。

梅:好,這是一個寫作範本。所以聽眾朋友,如果這個年假,你要是願意看個小小短篇的話,就可以從這個地方來看看。

葉:對。

梅:嘗嘗鮮。我們常講倪匡作品,偶爾也看看張系國的東西,看這兩者的寫作有沒有什麼不一樣。

葉:應該說倪匡打的都是高飛球,張系國這一些都是短打球。

梅:欸,這形容,有意思耶!

葉:其實倪匡很多短打也是十分精采,以後有機會我們再慢慢講。

梅:好的。

葉:我還想再補充一個故事,是關於之前我們提到的兩本書,叫做《錯手》跟《真相》。那個時候沒有時間講,現在要補充一下。《錯手》跟《真相》這個故事是說,人的生命可以經過一個機器,分段式地進行。無巧不巧,剛好在《金縷衣》這本書裡,竟然也有類似的設定。更好玩的是,它的篇名就叫做〈人生分列式〉。什麼叫分列式呢?就是我們看國慶閱兵遊行的那個分列式。

梅:是,你說「人生」是身體的「身」,聲音的「聲」,還是生命的「生」?

葉:喔,生命的「生」,就是人的一生,用分列式的方式,一列一列地走完。這個設定跟倪匡的,異中有同、同中有異。張系國教授是說,我們可以把我們的少年、中年、老年分成四段,用不同的順序過完,倪匡是說可以用不同的時間來過完;張系國教授是說是可以用不同的順序,你生下來之後可以選擇,是不是先過中年、再過老年,再回過來過少年。

梅:呵呵……

葉:有各種不同的排列組合。

梅:他那個腦袋真有趣。

葉:真的是這樣子,所以說科幻小說的題材,真的是無窮無盡。我們之前也討論過,到底科幻小說會不會寫到盡頭?我自己是非常樂觀的。

梅:永遠沒有盡頭,它有很多的分列式!

葉:嗯。

(音樂)

梅:我們當然要把時間再鎖定給倪匡了。倪匡跟電腦之間的愛恨情仇,說來話長。

葉:真的是說來話長。

梅:所以我們留個十來分鐘,交給葉李華,看看你怎麼樣把它長話短說。

葉:好的。應該說,倪匡對新科技或者高科技,他是不用則已、用了就非常投入。不用的時候,他有一些猶豫,甚至有一些科技恐懼感。這一點跟西方的艾西莫夫非常像,艾西莫夫的事情我們等一下再講。倪匡因為他從小開始寫作的時候就是用紙筆來寫作,而且非常非常順,每次他只要坐下來、抓起紙筆,一定會有靈感。所以,當電腦慢慢發達,已經有一些人,包括一些大作家,開始用電腦試著寫作的時候,很多親朋好友,包括我在內,都勸倪匡試試看。倪匡對於這種說法一律嗤之以鼻說:『怎麼可能?我已經寫了三十多年了,怎麼可能會換成用電腦來寫?』我勸了他大概兩次到三次,就不想再自討沒趣了。沒想到倪匡自己有一天,我記得非常非常清楚,應該是1995年年底的時候,忽然跟我說,他有心要學電腦了。這件事情令我非常驚訝,我說到底是什麼事情令你回心轉意的,他說因為他發現有一種輸入法,可以根本不用鍵盤,直接用唸的就可以。他說,這個我就願意學了!

梅:是是……當初我也是這麼想!

葉:因為這就非常科幻了,而且也非常簡單。我說好啊,只要你有心的話,我一定幫你做到。我那時候在美國,比較難辦一點,那種軟體不太好買,我還特別託人從台灣買了軟體,然後在美國買電腦硬體。買的電腦我也不太熟,因為是蘋果系列的,但是勉強學了一學,我在自己家裡先組合起來,試用了一個禮拜。試用中,我自己是覺得很不順,因為我打字打得非常快,所以我絕對不會想用那種唸的方式,何況有一些字還會認錯。沒想到搬到倪匡家之後,他因為從來沒用過電腦,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嶄新的嘗試,所以說雖然是用聲控輸入法,比較彆扭,他也甘之如飴。我剛說過,倪匡是不用則已、用的話就全心投入。投入的結果是,一個月之後,他竟然就開始用那台電腦寫書了!

梅:這也太快了吧?

葉:一開始的時候他只是在練習,練習輸入一些句子,或者一些單字。那個電腦還會學習一些特殊名詞、專用名詞。他立刻就把「衛斯理」三個字輸入了,所以以後每次再寫衛斯理就不會認錯了,他就很高興。

梅:喔,是。

葉:衛斯理、白素之類的,都輸進去。後來我才發現,其實有一些字根本不必用唸的輸入,可以直接用打字輸入。我就跟倪匡說,你自己瞧瞧最喜歡哪些常用詞,我幫你輸進去好了。結果倪匡就興沖沖地把他自己出版的一本書拿過來,從頭到尾用螢光筆劃了很多很多的詞,交給我。

梅:哇,哈哈……

葉:叫我幫他輸入,他就很高興。他說,其實他寫小說,翻來覆去就那些說法,只要電腦能夠認出這些字來的話,他就一定可以唸得出來。

梅:是,方便多了。

葉:可是在練習的過程中,他覺得,哎呀!怎麼那麼笨,何必練,乾脆一邊寫一邊練習好了。

梅:一舉兩得。

葉:他就開始試著用電腦來寫他的第一本書。所以我每次都跟很多朋友說,倪匡用手寫的最後一本書叫做《雙程》,單程雙程的那個「雙程」。從《雙程》開始,通通都是用電腦寫的,我統計了一下,總共28本。

梅:你說的是,這是他用嘴巴說……

葉:唸出來的。

梅:就是說,他創作的方法是用口述的,而不是用筆寫的?

葉:對,沒錯,全部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唸出來的。

梅:因為這也很奇怪,唸跟寫是不一樣的,那是另外一個功夫。

葉:對呀!所以我先講一個笑話,這件事情我是寫在一篇很長的文章,叫做〈倪匡與我〉。〈倪匡與我〉現在非常好找,不論是我自己的網站、部落格,或者是衛斯理回憶錄第一冊《錯構》的附錄都有。其中就有一兩段,講到倪匡用電腦的事情。梅姊剛剛講的,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到底寫作的風格會不會改變?倪匡在寫《洪荒》,就是他試著用唸的方式寫第一本書的時候,寫到一半,我又去幫他維修電腦,他就興沖沖地說:『欸,我已經寫了六十幾頁了,給你看看吧!』倪匡很好玩,他雖然開始用電腦,但是他非常不信任電腦,他說:『我寫的東西,存在電腦裡邊,看不見、摸不到,我會害怕!』,他怕電腦重新開機的時候會完全不見了。

梅:沒了!

葉:所以,他寫出來之後,一定要列印出來才安心。

梅:呵呵……

葉:我說你既然列印了,電腦還是存一存吧!他說不存了!不存了!反正印出來就好了!所以他就印了大概六十幾頁,也就是他的寫作成績,大概整本書已經寫了三分之一了。他以前每次都是寫完之後才讓我看,那天很奇怪,他叫我當場翻。我翻了幾分鐘之後,倪匡在旁邊用很特殊的表情,有一點點好像是……應該講心虛還是虛心?看著我說:『你看,像不像電腦寫的?』因為他那個表情實在太詭異了,我真的不曉得他希望我講「像」還是「不像」。碰到這種情形,只好摸著良心講真話了。

梅:這個最簡單。

葉:我說:『看來不太像,跟之前的作品好像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倪匡才吁了一口氣說:『還好還好!』他就深怕用電腦寫作,因為用聲控,把他的風格給大大轉換了。

梅:是的。我想請問你,你跟他很熟,他平時說話,造詞遣句、味道,是不是和他寫小說一樣呢?

葉:呃……有時候像。倪匡有些時候,講話還喜歡咬文嚼字,講四字成語,或者講一些半文言章回小說的用法。

梅:喔,所以他習慣了。

葉:但是,不是每一句話都是這樣子,一半一半。

梅:所以他口述,有的時候就像他閱讀、寫作的那個感覺。

葉:真的可以這樣。而且倪匡的那台電腦真的蠻有用,剛好能夠配合倪匡的這種說法。很多人用過,都覺得那種輸入法很彆扭,只有倪匡一個人可以從頭到尾寫了二十八本書,一直到他搬回香港的時候,才依依不捨地把那台電腦送人了,因為那台電腦已經十多年,太老太老了。

梅:喔,他們有感情了,而且那台電腦已經習慣他說話的調調了。

葉:可以這樣說。這就是倪匡使用電腦的輸入。他後來開始用電子郵件,又很痛苦,因為那台電腦沒有辦法跟電子郵件的軟體互通,只能給他寫作用,那時候我也不在美國了,沒有辦法就近幫他做組合。所以他開始練習輸入,什麼輸入呢?他打英文,打最簡單、最簡單的英文。比如說我有一次問他,要不要寫一個很短的劇本,幫電腦遊戲寫劇本,他就回我一句,叫『too old』。

梅:呵呵……

葉:呵,太老了,不想寫之類的。但是,有一天我竟然從電子郵件裡,接到倪匡的中文回信,我大為驚訝說:這是怎麼回事?後來才知道,原來倪匡任何的輸入法都學不會,但是有一天,在電腦上發現有一個人發明了一種叫「九方輸入法」,就是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那個九宮格,取代一些部首,有那麼一點點像當初王雲五發明的那個……

梅:四角號碼。

葉:對,四角號碼,有一點點像,但是這個發明人很聰明,他是為了手機發明的,這樣就可以直接抓著手機,用大拇指輸入中文。九宮格剛好跟手機鍵盤一樣,倪匡就說:咦!這個搞不好他可以學得會。立刻請他的兒子幫他買來,結果一試果然就會了,而且學得非常非常快。我有一次跟他通電子郵件,我說:『你現在中文輸入好像很快,簡直是運鍵如飛!』倪匡回信說:『我不用鍵盤,我用滑鼠!』我就回信說:『那是運鼠如飛!』倪匡還跟我講一些非常非常得意的事情,他說這個九方輸入法也有一些內建詞,就是你打前面一個字,它會跳出第二個常用字,他打「倪」字,竟然出現「倪匡」來,他好得意啊!他說所有姓倪的,只有倪匡跳得出來。

梅:我想各位朋友,我們聽這個節目最開心的就是,葉李華常常跟倪匡近距離接觸,所以有好多在書本裡看不到的一些幕後秘辛,我們都可以知道。

葉:嗯。

梅:感覺我們好像在參與你們兩個中間的聊天。

葉:我很願意做這種事。

梅:欸,這就是我們這個節目最大的特色。

葉:我能不能請問一下梅姊,還有多少時間?

梅:我們只能有三到四分鐘。

葉:好的,我們趕快先預報一下下一次的,然後再講一兩個小故事,如果不夠的話,我們以後再慢慢做補充。下一次我們又要回到「苗疆系列」了。我們上次談到《拚命》,那個故事應該緊接著下禮拜的故事,叫做《探險》。不過因為《探險》跟《繼續探險》幾乎可以說是一個故事,所以或許我們就沿用以前的方式,把這種上、下集的故事,放在一個小時的時間內一起講。

梅:一塊說。

葉:最後的時間,我想呼應一下,就是我剛提到的艾西莫夫,這位西方科幻小說家,也是不知道寫了多少字的人,他跟電腦的愛恨情仇。大家如果聽得意猶未盡,我先推薦一本書,貓頭鷹出版社出的,叫做《你要不要被複製》。這是艾西莫夫的科普散文集,不是科幻,是科普散文集,其實幾乎不是科普,只是生活點滴。其中有兩篇,一篇叫做〈我,是個路標〉就是指路的「路標」,緊接著是〈文字處理機與我〉。艾西莫夫毫不諱言地把他畏懼新產品的那種心情也寫進去了。大家都覺得,艾西莫夫能夠告訴我們幾千、幾萬年之後的科技會發展到什麼程度,那他自己一定是非常擁抱最新的科技。答案卻不是那麼回事,呵……。他在自己的這篇雜文裡告訴大家說,其實他對新科技也是有恐懼感的。他買了一台新的文字處理機,跟電腦差不多,只是專門處理文字的,擺在客廳不拆封,每天盡量不要看到它;可是有一天狠下心來開始用了,就越用越順了。他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大家,我們對新科技無論如何還是要咬緊牙關,有一段適應期,到最後就會一帆風順了。

梅:是,總要開始,凡事起頭難,但是你不能不動。

葉:真的是這樣子。

梅:所以葉李華最愛的這兩位東西方大作家,他們對於電腦都有同樣類型的問題喔?

葉:對,真的很好玩。

梅:欸,這會不會跟年紀有關係?

葉:所以我現在就時常拿這個來鼓勵我自己。我也讓我自己的電腦常常升級,常常裝一些新的軟體,因為我太太就曾警告我說,我現在好像已經開始有點老化的傾向。

梅:真的啊?

葉:對新的軟體好像有恐懼感。

梅:喔, 這真是日新月異,連你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葉:對,所以我有時候會逼著自己換電腦,或者更新軟體。一段磨合期之後,就苦盡甘來了。

梅:是。這個部分,我覺得Amy還蠻不錯的,一直可以跟得上時代。

葉:她說:『虧你還是在教科技未來式!』

梅:所以她常常叮嚀你!

葉:真的是這樣。

梅:好,我們互相鼓勵。今天的節目就到這裡,要告一個段落了。下回的節目當中,葉李華就要跟我們再回到苗疆系列。

葉:對,去探險,繼續探險。

梅:謝謝葉李華。

葉:謝謝梅姊,謝謝大家。

梅:各位朋友,也感謝您的收聽,我是梅少文,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