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聲電台「好的梅話說」節目──衛斯理書齋單元
播出時間:2007年1月18日(四)晚上10:00∼11:00
主持人:梅少文
主講人:葉李華教授
文字記錄:魏嘉華

梅: 我是梅少文,在這美好的時刻,真高興跟我們一起分享美好經驗的是交通大學科幻中心的主任葉李華、葉教授。葉李華你好。

葉:梅姊好,各位聽眾大家晚安。

梅:聽這個聲音就知道,他現在應該跟我們電台是有一段距離喔。

葉:對,今天換了另外一個書齋。

梅:另外一個,是哪裡啊?

葉:今天在我們交大科幻研究中心的辦公室,一間很小很小的辦公室。常常有人來都一直找不到我們,因為我們是躲在圖書館五樓的一個角落。我說這是另外一個書齋,因為這裡面的東西跟我自己的書房有點不一樣;我的書房大部分都是書,但是這裡還有很多科幻海報以及科幻模型,當然科幻藏書也是少不了。我每次都號稱我們這邊的科幻藏書應該是全台灣第一的,呵……

梅:對啊,在這邊做研究太精采了,你自己這個小小的研究室裡,有很多你可以隨手拿來的東西,如果需要再推而廣之的話,推開門到圖書館去找就行啦。

葉:對,真的是這樣子。所以說要做研究的話,還真的要在大學裡面才能做得出一點成績,因為資料應有盡有。

梅:是啊,拿起來方便很多。不過,對於我們聽眾朋友來說,我覺得我們非常有福氣,不管此刻的您是在怎樣的環境之下收聽我們的廣播,拜科技之賜,我們好像可以感覺得到聯繫到交大圖書館去了喔,不但到有形的圖書館,還登堂入室到葉李華的書齋,到他的腦袋裡去了。在這個腦袋所組合起來的東西,他可以隨時重整了之後,一點選,馬上就拿到他想要的東西了。

葉:真的是這樣,因為倪匡的小說真的通通都在我的腦海裡面,想到什麼,「啪」一下就可以出來了,呵……

梅:說起來人腦真的還是最棒的,電腦是沒辦法比。

葉:那倒是真的。不過我現在是人腦跟電腦交互運用,一些實在記不清楚的細節,就交給電腦負責。

梅:幫你記憶。

葉:對,我在寫跟倪匡相關的文章或者衛斯理回憶錄的時候,一半是用我自己的人腦,另外一半真的是靠電腦,可說是所有可能的工具都用上了。

梅:全部都用上了。

葉:才能勉強寫出一本又一本。

梅:對於倪匡來說,我看他現在要找自己的東西,除了圖書館之外,另外一個活字典就是找你了。

葉:呃,類似的經驗其實已經很多了,我已經把它寫在文章裡面了。

梅:我想各位如果看過葉李華所重整的衛斯理回憶錄,應該可以在裡邊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葉:真的是這樣子。

梅:如果聽眾朋友您還是第一次在空中跟我們結緣,我要說您實在非常有福氣,雖然您是臨時插隊進來的,但是您一點都不必遺憾,因為之前有很多可以彌補的方法,之後您就是實際的參與者了。

葉:對。

梅:到現在,已經堂堂進入第三本,都已經完稿、出書了。葉李華老師把倪匡小說中關於衛斯理的故事,重新再創作,在有限的文字裡再創作,而且每一本集結成冊的書都有不同的切入點。對於葉李華來說,這個一個全新的挑戰,我看他也樂此不疲。現在會不會就像人家開車,好像是越寫越磨越順手?

葉:很難講,因為每一本書對我來說都是個新的挑戰。我每次都很怕別人告訴我說「這本比上一本好看」,這樣子的話,我真的不曉得要寫到什麼時候,才能夠變成一個持平的水準。所以,我現在給自己的方法是,每一本盡量轉換不同的風格跟寫作的方式。比如說最近一月份的時候,我在努力寫第四冊的衛斯理回憶錄,第四冊又跟前面三冊的主題非常不一樣,兩個禮拜前,我們在書齋裡面曾經提到過,第四冊是跟巫術有關係,因為倪匡之前寫了很多東方跟西方的巫術,我很希望在這本書裡面把倪匡的巫術集其大成。最近的奇幻小說跟奇幻電影很流行,比如說《哈利波特》,我為了寫這本衛斯理回憶錄,還特別去看一看目前一些最新的巫術文學作品或者電影,看裡面到底是怎麼講的。因為我自己做事情就是這樣,一定要把資料蒐集齊全了才能夠安心地寫,否則總是怕漏掉什麼東西。

梅:是的,所以就是旁徵博引、博覽全書。

葉:對,我也一再強調過,因為現在年紀比較大了,所以懂得割捨。很多東西讀過之後,融會貫通了,其實並沒有真正寫在書裡邊,因為倪匡一再告誡我說,寫小說不是寫論文。

梅:是的,不要有那些痕跡,融會了之後、趕快丟掉。

葉:點到為止就可以了。

梅:其實你在寫的時候,也未必能想到你曾經在哪一本書裡找到什麼東西,它就是自然地在最合適的時候、用最恰當的方法出現。

葉:希望是這樣子啦。所以我太太每次在取笑我說,我最近修練巫術已經修練兩三個月了,呵……

梅:會不會影響到你平常的作息啊?

葉:應該還好,因為,跟梅姊之前也講到過,我現在都是左腦跟右腦交互運用。

梅:這是另外一種身心平衡的好方法喔。好,在進入今天的主題之前,我想我們還是依照我們電台現在的主流風格走向,希望聽眾朋友在收聽節目的時候,能夠很輕鬆、很自在、不要有負擔地欣賞。所以在我們有意義的訪談同時,我們也可以聽到好聽的音樂。今天的曲子是交錯的,我們先來聽我們電台另外一位主持人——宋銘,他也是葉李華的粉絲,特別相助我們提供的好聽音樂。

(音樂)

梅:好了,趕快言歸正傳吧。

葉:好的。依照我的紀錄,今天是我們衛斯裡書齋第82講,不過今天會稍微特殊一點,因為在此之前,我們的書齋絕大多數都是半個小時的節目,所以平均都是每一次講一本書,搬到這個時段之後,我們有了比較充裕的時間,對不同的書可以作不同方式的整理。比如說今天就要嘗試一下,我們用一個小時的時間來講兩本書。為什麼要講兩本書呢?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們今天講的兩本書,嚴格說來其實是一本書的上、下兩集,不過書名當然是不同的。先報告一下書名:上冊叫做《錯手》,下冊叫做《真相》。「真相」這兩個字大家耳熟能詳,那什麼叫「錯手」呢?上次我們也已經預報過,錯是錯誤的「錯」,手就是手腳的「手」。大家如果對這個感覺很陌生,就代表這個詞彙不是普通的國語,應該是倪匡最熟悉的上海話。這個故事絕大多數都發生在上海,是以過去跟現在交替進行。或許是因為倪匡總是要求新求變,所以總是用不同的地點環境、不同的時空背景來當作故事的鋪陳方式。在這裡,是寫上海,是倪匡最熟悉的一個地方。我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倪匡從小就生在上海。

梅:所以他的上海話應該很棒囉?

葉:應該說上海話是他的母語,而他不管講其他任何話,都有上海腔!

梅:哈哈,這是更正確的說法。

葉:倪匡的國語其實已經很標準了,不過還是聽得出上海腔。他講話的腔調非常有意思。其實倪匡本身不是上海人,他是浙江人,但是他從小在上海長大。寫這兩個故事,《錯手》和《真相》兩本書,既然是寫他最熟悉的地理環境、人物、跟語言,所以他一定要讓大家也融入這個故事裡面去。

梅:是,用方言格外有這種感覺。

葉:真的是這樣子。所以說他在不太過分的情況之下,融入了一些上海話。我說的不太過分是說不會讓讀者看不懂的情況下,等一下我們也可以介紹一下。我大概在二十年前,在美國看了這兩本書,就是《錯手》和《真相》。倪匡在裡面開宗明義就擺了一些上海話,我就一邊看、一邊抄,還真的抄了滿滿一整頁。

梅:呦,那還真不少。

葉:還真的是不少。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有幾個比較適合在廣播裡面介紹的,我們等一下可以講一講。倪匡是這麼說的,他在序裡面有這麼一段,我稍微唸一下:

『在說故事的時候,夾雜了若干上海話,這是小趣味,所用的上海話,都十分通用,學會了,間中說上兩句,“蠻好白相格”。』

最後一句話是用引號的,因為就是上海話。

梅:就是上海話。欸,你會不會?

葉:我勉強可以聽得懂一點點,但是我等一下說的時候是用國語發音,呵……。「白相」就是好玩的意思,我也不知道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

梅:「白相」就是好玩的意思?

葉:對,「白相」就是好玩的意思。有一個名詞叫「白相人」。不好玩的話就是在前面加「不」。不過上海話不是用「不」,是用「勿」,所以倪匡在這書裡面也用了一個名詞叫「勿好白相」,就是不好玩的意思。「不知道」的上海話叫做「勿曉得」。

梅:勿曉得!(上海腔)

葉:對對……哈哈!

梅:我瞎說……令人噴飯。那「錯手」是什麼意思啊?

葉:「錯手」,我們上次稍微預告過了,國語上,大概「失手」是比較接近的。比如說我們一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杯子,就可以用「錯手」這兩個字;或者說操作電腦的時候按鍵,按錯了一個鍵,也叫錯手。倪匡特別強調過,有一個成語叫做「人有錯手,馬有失蹄」。

梅:喔!我們平常講「人有失神,馬有亂蹄」。

葉:那是北京話,那是我們聽相聲的時候最喜歡聽的。

梅:對啊。

葉:相聲裡面有很多多像這樣的俚語,不過都算是北京話,倪匡在這邊是故意用上海話來作個對應。

梅:不過我想「錯手」這兩個字,你說是失手了,從字面上看,真的感覺還蠻合理的。

葉:對,真的是蠻合理的。倪匡在這本書裡邊,還特別把錯手加以引申,寫了一段話,我來唸一下。這段話非常有意思,在這本書的一開頭,寫完序之後,竟然有五個字的標題,叫做「免不了閒話」,就是說在說故事之前先跟讀者聊聊天,這段非常有意思,我想花個一兩分鐘來唸一下。

梅:好哇。

葉:他說:

『在說故事之前,照例都要囉嗦一番——這不是好現象,或許正如溫寶裕和胡說他們所說的:衛斯理老了!』

我要插一句話,因為倪匡寫衛斯理實在寫太多年了,讀者也在不斷地成長,新的讀者不斷地加入,所以他在故事裡邊也插了很多新的、年輕的角色。剛才提到的溫寶裕跟胡說,就是比較成功的兩個新一代的角色。常聽我們書齋的朋友一定很熟悉的。好,繼續唸下去,他說:

『一般的印象是:年紀老的人,總喜歡嘮嘮叨叨的,說些廢話,但其實並不盡然,很有些老人乾淨俐落,三下五去二,絕不囉嗦的。』

然後進入正題:

『這個故事,名為“錯手”。 「錯」這個字很妙,原義是鍍金的意思。』

梅:鍍金?

葉:我來插一句嘴,因為「錯」是金字旁,所以「錯」這個字,原意絕對跟金屬有點關係,倪匡查出來是鍍金的意思。接下來,倪匡說:

『不知怎地,忽然變成了“對”的反義詞。和錯有聯結的詞很多,錯手,只不過是其中之一。“人有錯手,馬有失蹄”,這是做了錯事的人的自我安慰。錯可大可小,有的時候,錯很小,可是造成的後果,卻極可怕,所以說“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就是這種情形。』

所以,寫小說就是千變萬化,倪匡的靈感是源源不絕的,他切入正題之前,竟然就先利用這個書名,就可以跟讀者聊天。

梅:嗯,說了老半天。

葉:對,其實我知道倪匡是一邊寫,靈感就一邊出來了。

梅:他在寫的時候就是在醞釀。

葉:真的是這樣。倪匡說他自己寫小說從來不做大綱,都是先有一個故事的主題,細節的話,就是一邊寫一邊想。

梅:就慢慢長出來了。

葉:真的是這樣子,所以我雖然研究他的作品,研究了二三十年,還是不曉得他的腦袋是怎麼做出來的。

梅:沒辦法,就是源源不絕啊。

葉:對,比如說我自己的方法,我自己研究倪匡寫作的方法,我是可以講出來的,如果有任何人問我,或是要我做演講或是開課,我可以把我分析倪匡的方式,或者從裡邊學到的各種寫作技巧,用比較有系統的方式講出來,但倪匡是講不出來的。我每次逼他講,他都會講一句話:『我都是渾然天成的!』

梅:所以對他來說,就是不知不覺啦。

葉:真的是這樣子。

梅:可是對你來說,你是學者的心態跟方法,對不對?

葉:應該是說,倪匡的這種寫作方式是學不來的,我的寫作方式勉強說是可以教、可以學的。

梅:你是歸納整理之後才能教啊?

葉:對啊,真的是這樣子。不過歸納整理其實是一件蠻有趣的事情,因為越歸納、越整理,我自己學到的東西就越多了。

梅:是的。其實歸納整理出來之後,你在提筆寫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我覺得葉李華比較厲害的是,你看了一個才華洋溢的作者這樣不停地寫,對你來說,你經過整理之後,還願意向他來挑戰,對自己是有信心的。

葉:哈哈。

梅:不但是經過了整理之後,還要有一些信心的。這個信心其實也得到讀者的認同,因為你接二連三再創作的這些作品,的確讓大家拍案叫絕。有些寫法,我想聽眾朋友您如果常聽我們節目應該知道這個創作的過程,葉李華在我們空中,先跟聽眾朋友分享,算是在說的同時也作了一個再整理。

葉:真的是這樣,而且有苦有樂都會跟我們的聽眾朋友如實報告。

梅:一起來分享。

葉:比如說,一月初的時候,老實說,我真的是蠻痛苦的。因為剛提到的,要自我挑戰寫不同的主題,真的是下筆維艱,但是,寫著寫著,又能夠漸入佳境了,所以我現在真的很信服倪匡講的一句話,就是:『任何人有志要寫作的話,其實有些東西不一定要學的,最重要的是拿起筆來寫。』

梅:非得去做嘛!

葉:真的是。寫著寫著,就會越寫越好,越寫越有靈感,越寫越漸入佳境。如果你只是把所有的小說理論、藝術創作的方法讀了一大堆,讀到腦子裡邊,到頭來頂多只能換一個文憑。寫小說一定要慢慢醞釀。

梅:親自去做。

葉:對,真的是這樣。我在一月初的時候,其實所有資料都蒐集好了,我剛也提到過,已經花了兩三個月的時間在修練巫術,把所有關於巫術的資料,能找到的都找到了,故事大綱也都有了,可是我真的有幾天的時間非常掙扎、非常猶豫,不曉得什麼時候該下筆寫第一行字,到最後把心一橫,不管了,寫了再說!

梅:呵,寫吧!

葉:反正又不是連載小說,連載小說連載出去了之後,第二天就不能改了,我是寫在電腦上面,要改的話方便得不得了。後來果然寫著寫著,就越寫越順,靈感就源源不絕,把所有我蒐集到的資料、主題跟想到的一些點子,就慢慢地串起來了。

梅:這個過程當中,我一聽,哇,好痛快喔。

葉:對,先是很痛苦,後來是很痛快。

梅:所以你知道「痛快」這兩個字是有意義的。

葉:有道理!

梅:說得多傳神哪。其實我覺得,在參與了葉李華這樣子一個創作過程口述的分享,也許各位聽眾朋友,是不是可以鼓勵你,我們也都是倪匡迷,即使以前不是,現在被葉李華慢慢帶著也就是了,聽了那麼多,可不可以我們自己也來動手寫?比方說每個故事,在之前葉李華會先預報,在預報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把倪匡的原文找出來,先看一看、複習一下,或者是重新再審視一下,完了以後自己心裡琢磨琢磨,聽了我們節目之後,你也開始動筆寫。寫了以後,等葉李華成書以後,再跟你的比對一下看看!

葉:哈哈哈!

梅:欸,說不定青出於藍喔!

葉:對,真的是這樣子。我們每一次出新書的時候,都會在網路上辦一些徵文活動,常常有一些讀者朋友投來的那些小品文,讓我非常驚訝、非常驚艷。他們有時候想到的那些點子,真的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比如說我們前幾次就辦過,你最喜歡倪匡筆下的哪一個人物?當然絕大多數的人說喜歡衛斯理,那就沒有什麼創意了;有些人說喜歡不同的人,就比較有趣,比方說好幾個人說喜歡溫寶裕,就是剛提到的那個下一代人物,寫得就很絕。竟然還有一個讀者說他最喜歡的,不是筆下人物,是一個角色,是一隻狗。呵……,在衛斯理的故事裡出現過一隻狗,叫老布,布就是布料的「布」,非常可愛的一隻寵物,可以說是沙皮狗,但是是鬥志非常昂揚的沙皮狗。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讀者會說是牠。這麼多的人物裡面,他會喜歡一隻狗,他本人應該也是個愛狗人,呵……。我們每一次都會辦活動,比如說這一次,剛剛出版的第三冊,叫《蓋世》,我也會跟皇冠出版社再辦一個徵文活動,題目我們還沒有正式敲定,或者在我們節目播出的時候已經敲定,大家只要上網,很容易就查得到了。

梅:好,反正葉李華的網站有專人伺候著,什麼東西都是最快、最豐富,也最全方位,有相關的,聽眾朋友想要進一步了解的,只要上葉李華的個人網站,你就可以一切都打通了,打通任督二脈喔!

葉:我的網站非常好找,打「交大科幻中心」或是「交大科幻網」,就可以找得到我的網站,或者直接打我的名字,葉李華三個字,也可以找得到。

梅:欸,我們又說了半天了。我們休息一下,非得進入主題不可了。

葉:好的。

梅:這首曲子…既然你說我們這個倪匡大人他的母語就是上海話,那一講到歌,我們想到最原始的歌就是周璇唱的「夜上海」囉!

葉:喔,非常有名。

(音樂)

梅:漢聲電台《好的梅話說》,我是節目的製作主持人梅少文,今天在空中,在這麼美好的時刻,跟我們一起分享美好經驗的是交通大學科幻中心的主任葉李華、葉教授。葉李華他的這個美好經驗是來自於倪匡的作品。

葉:對,我讀每一本倪匡作品的時候,都是很美好的經驗。不管讀多少遍,都還是很美好的。

梅:是的,而且這個經驗可以一直累積,有各式各樣豐厚的經驗。

葉:真的是這樣子,就像我說的,每讀一遍會有不同的美好經驗,就好像人家讀《紅樓夢》一樣。

梅:是啊,真是百讀都不厭的。講到上海,講到倪匡的這個家鄉話,在他的《錯手》作品裡邊,被葉李華整理出來,有一大篇都是用他的母語,但是並不影響到我們讀者的閱讀,這點很厲害的。

葉:對,他其實是適可而止,這點倪匡是非常爐火純青的。因為他一向寫的都是通俗小說,所以他絕對把一般讀者放在心裡,他不是寫給專家或者書評家看的。他不管是擺上海話,或者是後來有幾本書裡邊擺四川話也好,都是適可而止,應該說是恰到好處,因為放得太少的話,沒有味道;放太多的話,又變成阻礙閱讀了。既然提到了四川話,我就順便提一下,倪匡不會說四川話,上海話是他的母語,所以他在這兩本書《錯手》和《真相》裡面放一點,不足為奇,可是他完全不會說四川話,怎麼能夠在幾本書裡邊夾了那麼多四川話呢?這幾本書我們很快就會講到了,答案非常簡單,因為凡是小說家、作家,都很懂得查資料。比方說,他當初寫四川話的時候,真的是拿一本四川方言辭典之類的,在裡邊找幾條比較適合的,就往裡邊塞。他就很得意地說:書出了之後,真的有人以為他會講四川話。類似的例子我自己也有,就是我們在談上海話、四川話的那一次,倪匡就問我說,最近剛剛出版的衛斯理回憶錄第二冊,梅姊應該還記得,叫做《同位》,有一章裡邊,有幾個揚州話辭彙,倪匡就很好奇地問我說,你這幾句揚州話是哪裡找來的?我說,跟你完全一樣,也是從一本揚洲方言辭典裡邊抄出來的!倪匡說,四川方言的書好找,揚州方言的書還真不好找。他很佩服我還真的把揚州方言給找出來,我就覺得有倪匡這幾句話,我的功夫都沒有白費。接下來,是不是我們來講幾句上海話教學?

梅:你說吧!

葉:好。我剛才已經講過「白相」、「勿曉得」,我們把我之前整理過的幾個再好好講一下,然後就進入正題了。

梅:好,我們來聽葉李華教授講上海話。

葉:呵……,不是,我剛才說過,我只能用國語來唸。其實我整理了整整一頁,但是有一些不太適合用廣播的方式,所以我只講幾個比較適合用廣播方式的。剛才已經講過了「白相」跟「勿曉得」,還有兩個,其實國語已經都融進去了,就是「孵豆芽」跟「狗皮倒灶」。

梅:啊,這個常常聽到。

葉:對,但竟然是出自上海話。所以說,我們在台灣的國語融合了非常非常多不同的方言了。之前我也聽李敖講過,比方說軋頭寸啦什麼的,其實都不是正統的北京話。

梅:所以它是海納百川的語言嘛。

葉:可以這樣講,就好像現在在台灣開餐廳一樣,也沒有什麼正宗的、哪一個省的菜。

梅:對,真的耶,南北合了喔。

葉:不過,我們還是要講幾個比較正宗的上海話。比方說,上海話罵人家什麼壞人啊、壞蛋的,講得是「赤佬」。

梅:赤佬、赤佬(上海腔)。

葉:哈哈,所以梅姊比較適合來教學。

梅:不行!呵……

葉:赤就是紅色的「赤」,佬就是我們通常講的南方佬、北方佬那個字;還有一個最普通的上海話,台灣人都知道,就是上海人講「你」的話,不講「你」,講「儂」,就是一個人字旁、然後農夫的農;還有幾個成語,我想一般台灣人會比較陌生,比如說,上海人講運氣好,有一句成語叫做「額角頭高」,我大概勉強能夠想到「頭角崢嶸」這個成語跟它比較類似;如果講到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上海話是叫做「鴨屎臭」,跟鴨子大便一樣臭,呵……;還有一個,我怎麼想都想不到跟國語有任何關係的,就是國語講「開什麼玩笑」,上海話竟然叫做「打啥千朋」,這幾個字,如果倪匡在小說裡面不是加了括號來註解的話……

梅:真是不懂,原來是「開什麼玩笑」。

葉:「開什麼玩笑」。「啥」就是「什麼」這當然知道,但是為什麼是「千朋」──千就是千萬的「千」,朋就是朋友的「朋」──是玩笑的意思,這個想必是從另外一個語系逐漸流傳過來的,跟北京話毫無關聯。

梅:跟北京話毫無關聯。

葉:對,就是這個「千朋」當作「玩笑」。在上海話裡,這個用法是跟北京話沒關係,所以我們怎麼想都想不出來。

梅:是,其實語言到各處去,它也都是融合的。上海話本身也融合了各地不同的語言。現在知道上海話的人會越來越多,你看那麼多人往上海跑。

葉:對,上海現在又變成國際性大都會了,又恢復了昔日的繁華了。我前幾天看了一部電影,叫做《不可能的任務3》,後面有一大半的外景都是在上海出的外景。

梅:好,現在,你說語言教學完了後……

葉:要講正題了。這兩個故事其實是一個故事,《錯手》跟《真相》,講的是一個主角,很有趣的主角,他看起來雖然是上海長大,但是應該不是中國人,他名字也很奇怪,叫做哈山,哈就是哈哈笑的哈,山就是山河的山,一看這名字好像也不是中國人,比較像是中東地帶的人,可是他偏偏是一個從小在上海長大的孤兒。

梅:哈山,山水的「山」。

葉:對,哈山先生,整個故事是從他開始的。從小他是一個流浪上海的孤兒,後來因為被一個猶太人收養,就開始做生意,變得很有錢。在很年輕的時候,哈山先生就認識了在衛斯理系列裡面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叫做白老大。白老大是誰呢?就是衛斯理的岳父,也就是白素的爸爸。不過,白老大從頭到尾、在倪匡的任何一本著作裡邊,從來沒有講過他叫什麼名字,只是都尊稱他白老大。他們兩個可以說從小就是玩伴,一直到年紀非常大了──根據我的考據,白老大已經九十幾歲了──都還是很好的朋友。整個故事就是從白老大和這個哈山先生的一段對話開始引起來的。我們都有這個經驗,就是你年紀越大,結交的朋友相處時候,就越正經八百,可是,不管你年紀多大,碰到你昔日的兒時玩伴,那種返老還童的心態可能就會出來了。

梅:欸,真的耶!我想各位如果開過小學同學會的話,應該會有這種感覺,呵……。

葉:就是看到昔日的玩伴,好像童心又起了。

梅:對對對…

葉:所以,這個哈山跟白老大竟然真的起了童心,兩個開始打賭。賭什麼呢?哈山說,我有一艘輪船,非常非常大,白老大說再大也大不到什麼程度,哈山竟然說:我躲在輪船裡面,你絕對找不出來。因為他是航業鉅子,他新買的一艘輪船非常非常大,白老大有點瞧不起,所以他們兩個就打賭了。但是,賭注是什麼呢?令衛斯理啼笑皆非。這一點就是倪匡非常非常幽默的表現,哈山說:『如果我被你找出來的話、在限時之內找出來的話,這艘輪船就是你的了,白老大。』然後白老大說:『我知道你最喜歡什麼。』,因為他們兩個很熟很熟,他說:『我知道哈山你最喜歡聽故事。』,哈山說沒錯沒錯,他最喜歡聽各種希奇古怪的故事,白老大就說,如果我找不出你來,如果我輸的話,我叫我的女婿衛斯理給你好好講幾天幾夜的故事!衛斯理感覺就很倒楣,衛斯理說他又招誰惹誰了?兩個老人家打賭,結果拿他來當賭注,呵……。在倪匡小說裡面,這類的幽默不時可見。

梅:挺多的。

葉:這個打賭本身其實是一個很小的故事,竟然就越寫越離奇,越寫越希奇古怪。到最後,這個故事,就是上集結束的時候,就開始已經很科幻了。原來哈山躲在他的輪船裡一個很特殊的空間,應該說是一個金屬箱子,這個金屬箱子看起來,很不像是地球人科技可以做得出來的。換句話說,搞不好又是外星人惹的禍,只是在這集裡面沒有講得很清楚,所以很多還沒有交代清楚的事情,必須要等到下集《真相》,也就是說真相大白的意思,把它抽絲剝繭,真相大白。

梅:所以看到《錯手》之後,一定急忙地想要等待下集出現囉。

葉:真的是這樣子。

梅:葉李華,你記不記得你第一次看《錯手》之後的那個心情?

葉:我記得。我的運氣很好,那個時候我是在美國留學,不能夠一本一本地追著看,不過我在看這個《錯手》跟《真相》的時候,是一口氣買到的。

梅:所以你可以一口氣看。

葉:真的是這樣。

梅:沒有那個等待的心情。

葉:對,也就是因為這樣子,所以我們今天也必須在一小時之內把這兩集通通講完,免得這個關子賣得實在太久。

梅:好,我們就再聽一首上海的歌。

(音樂)

梅:我們節目這個單元從30分鐘延長到60分鐘,怎麼總覺得時間還是不夠用呢?

葉:哈哈,所以有些事情還是要長話短說,比如說我們應該進入下集,叫做《真相》。《真相》,用最簡單的說法,就是說它是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真的很好看,曲折離奇。這個哈山,我剛說過,他從小就是孤兒,在上海流浪,可是在下集的時候,哈山跟白老大竟然回到上海,尋找他的身世之謎,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生父生母究竟是誰。找著找著,竟然找到了一個跟上海息息相關的、很傳奇的幫會。這個幫會,竟然真的有這個幫會,我們如果看武俠小說,或者一些民初武俠,裡面會提到很多的幫會,有一些純粹是作者掰的,有一些是真有其事。舉個例子來說,倪匡寫過很多武俠小說,或者民初的打鬥小說,有一些幫會純粹是倪匡掰出來的,大家千萬不要去查證,一定找不到任何資料。倪匡最喜歡最喜歡的一篇,叫做「鹽」,鹽巴的鹽,後來因為出版社覺得「鹽」這個字好像沒有味道,所以就改成了「鹽梟」,梟就是壞人,鹽梟,其實就是販賣私鹽的。

梅:就是毒梟的「梟」。

葉:後來又有一家出版社覺得「鹽梟」可能還不夠味道,所以現在叫做《大鹽梟》。

梅:哎喲!呵……

葉:整個鹽梟的故事,從頭到尾,包括這個鹽幫,都是倪匡掰出來的。可是在《真相》跟《錯手》裡邊所提到的這個,叫做「小刀會」,小刀就是大刀小刀那個「小刀」、刀劍的那個刀,小刀會是真有這個幫會。根據倪匡的考據,當初小刀會最興盛的時候,在清朝的時候,曾經真的把上海整個佔領住。有過這段歷史。倪匡當初寫這段的時候,他真的去查過這類的歷史。因為他在寫這些故事的時候,我剛好在美國,回到台灣來,跟他有個聚會。在一個聚會的場合,倪匡就提到他最近在查小刀會的資料,倪匡就抱怨說還真不好查!因為是一些比較冷門的歷史。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宴會的場合,席間還有已經過世的導演,胡金銓導演。

梅:喔!

葉:胡金銓還跟倪匡說哪邊哪邊可以查到資料。不過到了現在這個時代,其實已經很難想像這種事情,就是什麼資料會查不到。

梅:嗯,現在上網什麼都可以查得到。

葉:真的是這樣,現在是上網查資料,很怕資料太多,不知道該怎樣解決。

梅:對!是這個問題。

葉:我們是過來人,我們是從沒有網路到有網路的時代,所以每次回憶到這種往事,都不勝唏噓。可是也有一個好處,就是這樣子查到的資料才是非常珍貴的資料。

梅:真的。

葉:我跟倪匡也討論過,現在網路上面那麼多資料,到底應該怎麼樣寫小說。以前的話,你寫小說,把這些資料、珍貴的資料用在小說上面,別人就覺得說:嗯,你這個作家很有學問!

梅:現在什麼都不稀奇啦。

葉:對,現在什麼都不稀奇了。不過,有一天我跟倪匡討論的時候,我就說,我現在專門找那些網路上面查不到的資料,把它放在小說裡面去。

梅:還有網路上的漏網之魚嗎?

葉:真的真的!比如說,我最近剛出的這一本衛斯理回憶錄第三冊《蓋世》裡邊,我就跟倪匡說,我抄了一段話。這段話真的是我特別上網找過,網路上沒有,但是在一本書裡邊找到。是什麼話呢?非常有意思,是蔣介石跟希特勒的親筆書信。

梅:哎呀!真希奇!

葉:呵……,所以真的還是有一些資料是網路上面的漏網之魚。倪匡聽了,也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好,這是插曲,我們講過就算了。

梅:我們看《蓋世》就可以找到了。

葉:對,因為我覺得,既然是衛斯理的風格,這些希奇古怪的資料總是要加上。

梅:一定要有一些。

葉:不過,點到為止,不會抄太多,這是倪匡特別告誡我的一件事情。好,我們還要回到正題,就是哈山跟白老大去找他的身世之謎,後來真的找到了。原來哈山的爸爸是小刀會一個重要的成員,他有一次差一點點就從容就義了,只好把哈山托付給別人,但是陰錯陽差,害得哈山變成了孤兒。奇怪的是,我剛才不是說這個哈山看起來明明不像中國人,怎麼他爸爸現在是小刀會的重要成員呢?答案是這樣子的:他是混血兒,媽媽是中東人,呵……

梅:他永遠可以合理化!

葉:真的,永遠都可以合理化。這爸爸跟媽媽是怎麼樣認識的呢?我剛才前面不是提到有個金屬箱子嗎?原來,這金屬箱子在海裡,被哈山的爸爸撈起來,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有一個中東美女在裡面,他們就變成了情侶,生下了哈山,呵……

梅:這挺奇幻的。

葉:對,但是故事還是可以合情合理地發展。到最後,這個金屬箱子到底有什麼作用呢?答案是這樣子,我來唸一段倪匡自己說的話好了:

「如此類推,他每隔二十年,離開容器,活動兩年,那麼,一百年對他的生命來說,只是十年。劉根生 (葉說:就是哈山的爸爸) 看來像三十歲左右,他的生命,就是“生命的分段進行”。」

也就是說,這個箱子其實是一個保鮮的作用。怎麼樣保鮮呢?就是人只要進去裡邊,生命就會完全靜止下來,比冬眠還更靜止的狀態。你可以設定好,比方說你希望在裡面待二十年,再出來全世界都已經過了二十年了,你自己還是保鮮的,這樣子就可以有分段進行的生命。所以故事快到尾聲的時候,哈山已經是垂垂老矣的老頭了,他爸爸竟然還是個壯年。

梅:竟然比他年輕!

葉:呵,梅姊剛剛說很奇幻,的確也很奇幻,但是無論如何,倪匡總是可以把奇幻小說變成了科幻小說來敘述。

梅:真是高竿厲害,講了奇幻,又講了科幻。我記得葉李華你好像有一個很有創意的活動,一個包裹式的組合,那就是集合了各地的英雄好漢,涵蓋了科學、科技、跟科幻領域,然後就可以知識輸出,可以這樣說嗎?

葉:對,謝謝梅姊給我這個機會,我們還有一點點時間可以作一個報告。那就是我們交大科幻研究中心,從前年開始,我們就辦一個活動,今年已經堂堂邁入第三年。前兩年都辦得相當成功,全名蠻長的,不過還是要唸一下,叫做「科學、科技、科幻全國巡迴演講」,前面就冠上2005、2006或者2007。我說過,已經堂堂邁入了第三年了,所以現在叫做「2007科學、科技、科幻全國巡迴演講」。大家如果有興趣的話,還是上我們的交大科幻網查詢詳細的資料。我們這個活動的特色就是,我們集合了所有有興趣的老師,先把所有的講題通通整理好之後,把它一次公佈出來,全台灣任何有興趣的單位,不管是高中、大學,或者說是機關團體、公司行號都可以,只要有20幾個人以上的演講,都非常歡迎來邀約。我們今年的講師陣容就更堅強,第一年只有8個人,現在已經擴充到16個人了。

梅:倍增!

葉:對,整個的講題有80幾個,因為我們每一個老師所列出來的講題多寡不一,我自己當然也參加,不過因為我自己也是策劃者的腳色,所以我盡量把自己的部分……

梅:超然?

葉:呵…淡化一點啦,所以我今年只貢獻了兩個講題,都是跟倪匡有點關係的。大家如果有興趣來邀約,盡量先邀約我們其他的老師。

梅:那就是各地任何團體囉,只要是超過20個人的?

葉:最好是25個人,會比較好,因為我們總是希望做推廣的工作,我們不希望變成了一個小組討論的方式…

梅:是,就是集合人才,建立資料庫。

葉:可以這樣說。我們去年跟前年都辦了演講,都超過150場以上。

梅:是的。所以說,大家可以按照這裡邊的講題,或者是你們比較喜歡的講員、老師,從不同的角度,請他們到你們那裡去。我想,可以把他們請來、面對面地上課,這實在是很幸福的事情。平常我們想要接觸這個,還真是不得其門而入。你這樣子的整理,是造福大家。經過前面兩年,我們可以知道,這是很被大家肯定,而且也的確有這樣的需要。詳細的辦法,直接上你們的網站就可以知道了?

葉:對,網站非常詳細。我們去年跟前年也有好幾次,是扶輪社中午的聚餐來邀請我們講師,效果也非常好。

梅:所以時間也沒有關係,都是可以商量的。

葉:因為我們有16個人,互相協調,總是可以派一個人出馬。我特別拜託大家,如果要邀約的話,盡量多寫幾個老師。

梅:才能有所選擇。好的,我們趕快預報下一回吧。

葉:對,我們一定要預報一下下一回。其實之前我已經提到過了,下一回的名字很特殊,叫做《毒誓》。

梅:發毒誓啊?

葉:對,就是那兩個字,倪匡還特別說,他見過古今中外最毒的毒誓,竟然是出自金庸的小說《倚天屠龍記》,呵……。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先去找找看,《倚天屠龍記》裡面,到底有什麼毒誓是倪匡覺得天下最惡毒的毒誓。

梅:天哪,好,到此先打住,非常謝謝葉李華、葉教授。

葉:謝謝梅姊,謝謝大家。

梅:各位朋友,今天節目就進行到這裡了,我是梅少文,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