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聲電台「文藝橋」節目──衛斯理書齋單元
播出時間：2006年12月24日（日）早上8:00∼8:30
主持人：梅少文
主講人：葉李華教授
文字記錄：吳雅芳
梅：各位愛好文藝的朋友您早，還有人在電話線那頭，也就是我們「衛斯理書齋」這個單元的主講人，交通大學科幻中心的主任葉李華，你早。
葉：梅姊早，各位聽眾大家早安。
梅：很期待這個時候又能夠在空中跟你見面了，今天我們要介紹的是倪匡的《招魂》。
葉：對，我很期待能夠跟大家分享這本書，我已經等了一年半了。
梅：好不容易等到了，為什麼特別期待這一本呢？
葉：因為這本書對我而言，意義重大無比。這本書當初是倪匡親自寄給我的，我收到的時候已經去美國讀書讀了半年了。為什麼倪匡要特別寄這本書給我呢？因為他曾經寫信告訴我說，他即將出版一本書，書裡邊的內容就是根據我所提供的一個概念轉化而成的，所以他一定要送給我一本。
梅：喔。
葉：我就每天期待，總算等到了，打開一看，不但真的是根據我這個概念寫的，而且在序言裡邊竟然還提到了這段因緣，令我感動無比。
梅：意義非凡。
葉：所以我希望大家今天給我一點時間，把這段序言唸一唸。
梅：好的。
葉：序言是這樣寫的：
「這個故事的架構，靈感來自小友葉李華──他是來自臺灣，如今在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攻讀物理學的學生，酷愛科幻小說，成為忘年交。半年多前，他寫信來，大意稱：若有科學家，把金庸小說中的人物資料集中起來，通過電腦程式，將之擴大，就可以製造出楊過、令狐沖、韋小寶來。
這個設想有趣至極，一下子連故事的篇名都想好了：《紙醉金迷》，「金迷」者，金庸小說之迷也。
而且，準備一開始，就讓衛斯理遇上一個落落寡歡的獨臂人──等他的妻子出現，已經等了八年，還要再等八年。」
這是誰呢？我插一句話，就是楊過。接下來：
「不過，深思熟慮之下，一則金庸小說中的人物，皆有版權，不能侵奪，二則珠玉在前，再努力，也寫不出楊過、令狐沖、喬峰、韋小寶來，只得作罷。
但是，這個故事卻是照這個意念而來的，至於被招來的古魂（葉：古老的靈魂。）古魂是李自成和朱允文，只是信手拈來，別無他意。
這種設想的根本基礎，自然是要承認靈魂的存在。
靈魂當然是存在的，只是人類還沒有本領把它展示出來而已──這句話，並沒有雙關含意，意思就是它上面所顯示的。」
然後是：倪匡，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三十一號。這篇序言我已經上網了。
梅：是。
葉：在我個人網站的「倪匡與我」單元，第一篇就是這一篇序言，「倪匡與我」單元收集的全部都是倪匡提到我的文章，或者我提到倪匡的文章。
梅：相關的。
葉：對。
梅：好，說說他剛剛在這個序文裡邊提到你的一個小什麼？他提到你叫小什麼？
葉：小友，小朋友。
梅：喔，小友，小朋友，對，那個時候你還很年輕嘛。
葉：對。
梅：你是大學畢業剛剛去美國留學的時候嗎？
葉：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去美國留學，才剛剛半年的時間。
梅：半年的時間。
葉：對。
梅：那個時候你就想到這個點子？
葉：喔，不是，我想到那個點子的時候，是我還在臺灣的時候，那個時候剛剛認識倪匡才兩、三個月的時候。
梅：那個時候你多大？
葉：那個時候應該是二十五歲吧。
梅：喔！當時你怎麼沒有想到自己動筆來寫？
葉：我那個時候沒有想過要正式寫科幻小說，而且我覺得，我只是勉強有一個點子，但是我真的不曉得怎麼樣轉化成一篇精彩的小說。即使是我自己能夠寫，我還是覺得把這個點子貢獻給倪匡會更有意義。
梅：寫得更棒。
葉：這叫成功不必在我，呵……
梅：是，從你有這個點子告訴他，到他成書，這中間有多少時間？
葉：差不多半年。
梅：他真厲害耶。
葉：對呀。
梅：這中間還要做別的事呢。
葉：那當然，那當然。他當天收到我的信後就立刻回了一封信說，他已經開始構思《金迷》這個故事了，可是後來他告訴我說，大概沒辦法寫了，因為就像我們剛才提到的，「金庸小說的人物，皆有版權，不能侵奪」，呵……
梅：是啊。
葉：我失望了一陣子，沒想到又敗部復活了。
梅：是，了不起，了不起。好，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當你看到、拜讀到他這部小說的時候，應該是格外地感動，也有一些段落讓你覺得拍案叫絕、佩服的，對不對？
葉：對，他真的把我提供的點子，轉化成另外一個乍看之下完全不一樣的故事。如果倪匡不說，其實沒有任何人會知道這個點子是我的，包括我自己在內可能都不知道。
梅：喔，是嗎？
葉：因為他真的是經過了一個轉化的過程。
梅：喔……移植轉化，這真的是見功力了喔。
葉：對，可以這樣說。因為我的想法是把故事灌到腦袋一片空白的複製人頭腦裡邊去，讓他們自以為他們是楊過、令狐沖、韋小寶。
梅：嗯。
葉：《招魂》這個故事，我們可以大概講一下。它是說一些古代的靈魂，他們的記憶可能在虛無飄渺之間，但是還是有辦法收集起來，收集之後，灌到一些白癡或者精神病人的頭腦裡面去。
梅：嗯。
葉：所以，他們就自以為他們是李自成，或者另外一個明朝的皇帝。
梅：喔……
葉：所以我說，不管是來源以及接受這些記憶的人，都跟我當初的設想不一樣。
梅：不一樣，嗯。
葉：可是，倪匡說那個概念還是由我來的，呵……
梅：他用得非常好。
葉：對。
梅：他馬上就把它灌進去了，所以在《招魂》裡邊，就是把魂招到某些人的腦袋裡頭囉？
葉：可以這樣講。
梅：你說這些人是精神病患？
葉：對，因為這樣才比較人道啊。如果你抓一個正常人來的話，那不是把他原來的記憶通通洗掉了嗎？。
梅：是。
葉：所以他就找一些精神病患，本來就沒有什麼記憶，或者記憶都很錯亂，讓他們自以為是這一些古代靈魂的化身。
梅：嗯。
葉：在這個故事裡總共招了三個魂，剛才提到兩個，一個叫李自成。
梅：李自成。
葉：一個叫朱允文。可能大家不知道朱允文是誰，如果說他是朱元璋的孫子，大家就知道了。
梅：喔。
葉：嚴格說來，他是明朝的第二任皇帝，不過命運滿坎坷，等一下我們再好好地談。
梅：是。
葉：最後在這本書裡邊還招來了一個靈魂，是一位畫家，他的名字叫倪雲林。為什麼會招來一位畫家叫倪雲林？很可能是因為倪匡對這個畫家情有獨鍾，因為他也姓倪，呵……
梅：嗯，倪雲……
葉：倪雲林，就是臺灣的雲林那個「雲林」。
梅：倪雲林。好，我們一首歌曲之後，就進入主題。
（音樂）
梅：所謂進入主題就是進入核心人物這個主題喔。你說《招魂》是招到一些歷史人物，包括李自成，包括第二個皇帝。
葉：明朝的第二個皇帝。
梅：現在我們就分別來說吧。
葉：好，其實李自成在這裡並不是非常重要，我相信他招李自成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我們前幾集的時候講過，倪匡把《雪山飛狐》裡的人物，用在他的故事裡邊，那個故事叫作《廢墟》。
梅：嗯。
葉：裡邊剛好就呼應了李自成這段故事，很可能就是因為要呼應那個故事，所以招來李自成。但是嚴格說來，李自成在這裡邊是一個配角。
梅：是。
葉：這裡邊真正重要的角色是我剛剛提到的那位明朝第二任皇帝。
梅：第二個皇帝。
葉：我們這段要多花一點時間來談一談這位命運坎坷的皇帝。他的正式名號叫作明惠帝，恩惠的「惠」。俗稱建文帝，因為他的年號叫作「建文」，就好像我們說康熙皇帝啦、雍正皇帝啦，嚴格說來那是他們的年號而已，但是，不管是稗官野史，或者是連續劇裡邊，通常都會這樣稱呼。所以倪匡稱呼這個明朝的第二任皇帝，也把他叫作建文帝。他竟然不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兒子，而是他的孫子。為什麼呢？
梅：噯？
葉：因為這位正式的太子，朱元璋的兒子死得太早了，後來真正繼位的是建文帝這位孫子。可是，他的叔叔，也就是朱元璋的另外一個兒子很不高興這件事情，竟然請兵叛變，而且居然成功了。
梅：嗯。
葉：這就是非常有名的「靖難之變」。
梅：是。
葉：之前我們在書齋裡也提到過，明朝一開始的時候定都南京，後來很快就改到北京了，其實就是這段轉折。
梅：嗯。
葉：一開始的時候，朱元璋定都南京，可是這個朱元璋的另外一個兒子，也就是明成祖，靖難之變成功之後，就遷都到北京。我們說元明清三朝都是定都北京，因為定都南京的明朝，時間實在是太短了。
梅：太短了。
葉：其實從明成祖的稱號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個皇帝，明朝的第三任皇帝，一定做過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否則的話，他不會以第三任皇帝的身分而被封為「祖」。
梅：是。
葉：通常我們說祖宗祖宗，開國的皇帝叫作祖，接下來的皇帝，不是叫什麼帝就是叫什麼宗，比如說唐太祖，接下來是唐太宗……諸如此類的。
梅：嗯。
葉：竟然從明太祖跳過明惠帝之後，又叫明成祖，代表說他一定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梅：是。
葉：遷都就是一件很大的事情，等於是半個改朝換代。也就是因為這樣子，明惠帝──建文帝就變成了遜帝，就被罷黜了。但是，絕對不是把他罷黜成平民就可以了，而是如果逮得到，一定要把他消滅掉，否則的話，明成祖的地位怎能坐得安穩。
梅：嗯。
葉：可是真的給他溜掉了，從此就不見蹤影，再也沒有人知道他逃到哪裡去了。這件事情在很多的小說裡，有各種不同的傳說。有一個非常可信的傳說是，因為建文帝不見了，導致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件事情可能比整個的明朝歷史都要影響更深遠，那就是明朝曾經派出一個太監領導的艦隊，叫作鄭和下西洋。這件事情對於全世界的影響，可能真的超越了整個明朝幾百年的時間。
梅：是。
葉：直到現在，上個月我還分別從國家地理頻道以及Discovery，看到了兩集談鄭和下西洋不同的影集。可見西方人對於鄭和下西洋這件事情的重視程度。
梅：是。
葉：為什麼鄭和要下西洋？根據非可靠的說法，絕對不是為了宣揚國威，或者為了要去遠方探險，因為中國人沒有這種傳統。他的目的就是要去海外各地，找找看建文帝是不是躲在那邊，是不是還要圖謀復興原來的那個明朝之類的。
梅：是。
葉：可是後來還是沒有找到，既然沒有找到的話，就變成了小說家非常豐富的想像材料了。
梅：嗯。
葉：所以在《招魂》這本書裡邊，倪匡就發揮他的想像力。他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還不如仍然躲在中原會更安全，但是，總要躲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所以倪匡的設定是說，這個建文帝後來躲到了廣西省十萬大山山脈的區域裡，在裡邊還建了一個小小的宮殿，繼續做他的皇帝，有點溥儀的感覺。一輩子就在那邊過，死了以後也葬在那邊。他變成一個靈魂，後來那個靈魂就被灌到一個精神病人的腦子裡邊去了。我在準備我們書齋今天的資料時，照例總是會上網看看有沒有什麼相關的資料，竟然有了驚人的發現，我非常興奮，立刻又寫信給倪匡，跟他說：又被你猜中了。呵……
梅：喔……怎麼說？
葉：我來唸一下，大家就知道我為什麼會覺得這是驚人的發現。這本書我們上禮拜提過，是一九八七年的小說。可是，我所查到的資料竟然是距離現在不到六個月的資料。
梅：噯？有關嗎？
葉：網路上是這樣寫的，我對照了好幾個網頁，所以這應該不是一個八卦新聞，大家可以上網去查查看。二○○六年六月，今年六月喔，有學者發現建文帝的蹤跡。有一個江西省的學者發現，建文帝在靖難之變後，跟著隨從在江西省的三清山隱居，化名為一個叫作詹碧雲的道士，此後就葬在他所興建的三清宮內。
梅：哎呀！
葉：呵……幾乎跟倪匡猜的大致符合。
梅：就是啊！
葉：唯一猜錯的就是，倪匡猜的是廣西省的十萬大山，但是這邊考據的是江西省的三清山。
梅：哎呀。
葉：但這是小節，沒什麼呵……
梅：對呀。基本上他是逃走了，化名化身了。
葉：這些大陸的學者們考據這個三清宮，發現這道觀的建築，隱隱然很像是皇宮的縮小，也就是他的這個皇帝夢還是必須要……
梅：還是有。
葉：繼續作下去。甚至說，這個詹碧雲道士死後所葬的墳墓，跟明十三陵在格局上面其實……
梅：也滿像的。
葉：也有點像。
梅：哎喲！
葉：只是規模稍微小了一點。
梅：哇……
葉：所以他們這些考據絕對不是空穴來風，真的是有所本的。
梅：喔，我們可以上網看得到的喔。
葉：很容易找。
梅：怎麼找？
葉：只要找「建文帝」這個關鍵字，大概前面幾個就是這個，如果還找不到，再打「三清山」。
梅：三清山。
葉：三清山，一二三的「三」，清就是清明的「清」。
梅：嗯，三清山。
葉：對。
梅：噯！有意思。
葉：所以我寫信給倪匡說：又被你猜中了，請看下面這段報導。倪匡又說：啊，很有趣。呵……，我最近頻頻發現，倪匡的這一些預言都陸陸續續成真了。
梅：成真。
葉：而且小說是寫於一九八七年，這件事情竟然是二○○六年，隔了十九年之後。所以，倪匡在寫的時候，絕對沒有任何這方面考古資料的蛛絲馬跡。
梅：憑他的直覺跟推理。
葉：直覺，對呀，我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梅：有理有理。好，我們待會兒是不是可以請葉李華跟我們唸一段？
葉：好，當然。
梅：這文章應該是很精彩。
葉：這本書裡邊還有一些很值得唸一唸的地方。
梅：我們待會兒再唸，還是現在唸？
葉：先休息一下下。
梅：好。
（音樂）
梅：好，僅剩的時間請葉李華給我們唸一小段吧。
葉：我真的很想唸一段，因為我第一次看《招魂》這本書的時候，對這一段印象就很深刻，是講什麼呢？講到衛斯理在那個十萬大山的皇宮裡邊，發現了一把寶劍，竟然愛不釋手，到了幾乎不只是著迷而是著魔的程度，比如說他是這樣寫的：
「那劍的刃口上，有著隱現不定的劍花，伸手一彈，發出的聲音，悠悠不絕，動聽之極。我自學武以來，對各種東方武術涉及的兵刃，也著實沉迷過一陣子，好刀好劍，也見過不少，但以這柄劍為最──自然，來自皇帝處的寶劍，必然是真正的寶劍。」
後來他又跟白素轉述說：
「我看到了一柄極好的古劍，我相信那柄劍，一定是古代幾把名劍之一。鋒利無比，我在月色之下，看了它一整夜！」
可是緊接著竟然，衛斯理的一個小朋友叫胡說，之前我們介紹過，突然冷冷地道：
「如果殺人技術也可以算是文化的話！」
也就是說，鑄劍的技術本身是一種科技，可是胡說卻戳了他一下說，這個科技其實是用來殺人的，這種殺人的技術難道也能算是文化嗎？
梅：嗯。
葉：衛斯理就突然之間醒悟了，接下來又是倪匡寫的說：
「他的話，令我心頭陡然一震，手中的那杯酒，也幾乎灑了出來，同時，不由自主，『啊』了一聲，然後，我像是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因為看了那柄劍之後，想要擁有它的意念，本來一直在我心頭盤旋不去，形成了一股壓力，可是就在這一剎那間，嗯……欲念消除，化為烏有，心中有說不出來的輕鬆。
我自然而然笑了起來：『說得好！劍鑄得再好，再鋒利，無非是為了殺起人來可以更快更多，那正是人類劣根性的表現，一種愛惜生命的生物，必然不會發展出那樣的文化。』」
所以說，其實倪匡他一直以來是非常反戰的。
梅：是。
葉：我當初看這本書，看到中段的時候，發現衛斯理竟然會被一把寶劍著了迷，著了魔，我還有點失望，沒想到隔了幾頁，筆鋒一轉，竟然就把這件事情……
梅：解決了。
葉：作了一個圓滿的交代，讓我也鬆了一口氣。
梅：是，我們也要交代一下我們下次節目當中介紹的。
葉：下一本書也是非常精彩，值得好好地介紹，書名很簡單，叫作《背叛》，《背叛》，大家如果想要先做點功課的話，我要舉出一個很另類的，可以比較的另外一個作品，李安的「斷背山」，剛好兩個作品裡邊都有一個「背」字。
梅：嗯。
葉：至於為什麼《背叛》跟「斷背山」有點類似？當然要等到下次再分享了。
梅：好的，今天就到這裡暫時告一個段落，謝謝交通大學科幻中心的主任葉李華、葉教授。
葉：謝謝梅姊，也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