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親愛的讀者

  在我一生中,曾多次和死神擦肩而過,而九死一生的經驗,更是不計其數。因此之故,早在半個世紀前,我已經開始未雨綢繆,替自己的死亡預作準備。

  一九五五年,我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寫下自己的第一份遺囑,內容我早已不復記憶,不過,這一點也不重要。

  我的第二份遺囑,是我定居香港第二年,在律師樓寫下的,主要是為了將自己名下的財產,做個清楚的交代。起初,受益人自然是老蔡,幾年後,加上了白素,又過了幾年,再加上我們的女兒紅綾。

  從某個角度來說,那份遺囑也不重要,只能算是文明社會中,未能免俗的一種文件。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興起了寫第三份遺囑的念頭。這份遺囑,並不是寫給我的家人(白素完全知道如何處理我的身後事),也不是給任何親朋好友,而是寫給所有的讀者。所以嚴格說來,不應該稱之為遺囑,而是一封公開的道別信。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封公開信也多次修改,底下是最新的版本。

  *  *  *

  據說,凡是系列故事的固定主角,總逃不過一個最終的宿命,就是在最後一本書中,被他的創造者結束生命,因為唯有如此,這個系列才算得上功德圓滿。

  最有名的例子,當屬英國推理小說家阿嘉莎•克莉斯蒂,在二次大戰時期,她擔心自己隨時可能死於戰火,提前替她筆下的大偵探白羅,寫了告別人世的完結篇。結果,直到三十多年之後,這本書才終於派上用場。

  然而衛斯理的故事,注定不可能享有這種圓滿。原因很簡單,我筆下的主角,就是我自己;我所寫的故事,都是我自己的親身經歷。

  所以,我絕不可能在生前,寫出自己離開人世的詳細經過,更不可能在死後,替自己寫出這樣一部告別作(這種矛盾,據說在哲學上,稱之為『二律背反』)。

  如果我的死,真的轟轟烈烈,值得大書特書,自然會有人(最可能是溫寶裕)將之記述出來,但無論如何,並不能算正統的衛斯理故事。反之,如果我走得平淡無奇(甚至拖泥帶水,苟延殘喘多年才嚥下最後一口氣),那就一點也沒有記述的價值。

  因此,我打算趁自己還活著,而且心智健全之際,寫下一段文字,向無數的親愛讀者告別。當然,這段文字,在我有生之年,絕對不會發表。

  首先,不能免俗(但十分誠懇地)要感謝過去數十年來,讀者諸君對我的支持和鼓勵。否則,身為業餘作家的我,絕不可能持續不輟寫了四十餘年,產量超過許許多多的職業作家──在此我坦白承認,自己感到相當驕傲。

  此外,我還想表白一件事:雖然寫作帶給我許多樂趣和成就感,但是,我之所以花了半生歲月,將親眼目睹和親身經歷的古怪事蹟,一一公諸於世,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幫助世人瞭解,宇宙間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神秘,人類絕不能因為如今這點科學成就,便沾沾自喜,否則永遠只是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

  最後,要向大家表達由衷歉意,因為在我的記述中,還有好些未解之謎,至今懸而未決。但我想再一次強調,這絕非刻意賣關子或吊胃口,而是真的始終沒有找到合理的答案。

  舉例而言,我之所以撰寫回憶錄,主要的動機,是為了對抗一樁天大的陰謀,不料,回憶錄已一本接一本問世,那個天大的陰謀,仍舊隱藏在絕對黑暗中,不見任何曙光,而所謂的『開天闢地的矛盾』,雖然多少已有線索,同樣尚未找到令人滿意的解釋。

  所以說,最大的遺憾,就是這套回憶錄,也不幸成了有頭無尾的寫作計畫。不過我相信,那些尚未出版的手稿,在不久之後,都會經過白素、紅綾和溫寶裕的整理,一一化成鉛字,呈現在大家面前。

  然後,他們才會考慮公開這封公開信。

衛斯理•公元二○○七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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