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力亂神的迷思


新世紀的第一週,大陸女士張穎成了全台灣的焦點。張女士聲稱具有「隔空抓藥」的本領,經過各大媒體爭相報導,引起兩極化的熱烈反應。「特異功能」到底是不是騙人的把戲?至今仍是餘波盪漾的熱門話題。

張穎是否真正具有特異功能,有待檢察官明察秋毫,筆者不欲妄加評斷。況且就邏輯而言,即使能夠證明張穎是魔術師,也不能據此推斷特異功能並不存在。好在本文所要探討的主題,與特異功能的真偽並沒有直接關係,而筆者也希望盡量不要預設立場。

且說所謂的特異功能,其實擁有源遠流長的歷史,並非如今才大行其道,例如醫學與宗教的源頭──原始巫術──便與它有密不可分的關係。推而廣之,包括特異功能在內的各種「超自然現象」,一直都是人類文化的一部分。然而這些現象究竟是真是假,是事實抑或想像,卻是一個始終沒有定論的問題。無論古今中外,總是有人嗤之以鼻,有人深信不疑,也有人抱持寧可信其有的半信半疑態度。

不論是從文化或從科學的角度來探討超自然現象,本身只能算是一種學術研究,照理說不應該吸引那麼多的目光。可是在怪力亂神猖獗、迷信蔚為風氣的台灣,問題便沒有那麼單純。凡是與超自然現象有關的題目,一律是超級敏感的話題,一律是媒體競逐的焦點,一律會引發正反雙方毫無妥協的論戰。

誠然,破除迷信是台灣社會當務之急。然而若將超自然現象一律斥為怪力亂神,這種劃分恐怕只會加深對立,對於破除迷信並無助益。數百年來,超自然現象之所以飽受爭議,正是由於雖有99.99%可歸結為愚昧、錯覺或舞弊,卻仍有極少數似乎並不服從已知的自然律。換句話說,超自然現象可謂介於科學與怪力亂神之間。偏偏在這個灰色地帶上,存在著兩個不易釐清的範疇:所謂的「準科學」quasi- science)與「偽科學」(pseudo-science),令超自然現象的定位更是難上加難。

「科學萬能」只是一句口號,事實上,局限性是科學的重要本質之一。自從哲學家Karl Popper(1902-1994)以「可證偽性」界定科學理論之後,自然科學再也沒有絕對的真理(數學與邏輯嚴格說來並非自然科學)。任何一門自然科學的研究與發展,都是一種不斷擴張知識領域、化未知為已知、逐步逼近真理的過程。通常我們所謂的科學,實際上是指已經成為「典範」的各個學門。在已知與未知領域的交界處,出現一些「邊緣科學」是很正常的現象。若能堅守科學精神,以嚴謹的科學方法對「超自然」做有限度的探索,這樣的研究便是可能成為科學的「準科學」。

然而,有些人卻濫用科學理論或術語,搭配各種「超自然法則」,堆砌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偽科學」,還大言不慚地宣稱字字句句皆為真理。這些想像力豐富的「邊緣科學家」,上焉者欠缺科學訓練卻不自量力,中焉者為沽名釣譽而譁眾取寵,等而下之者則純屬招搖撞騙。在明眼人看來,偽科學只是披著科學外衣的玄學,根本不值一哂。然而台灣的教育一向只注重知識的記誦,忽視科學精神的培養,造成一般民眾對科學僅有最表面、最膚淺的認識,所以明眼人只是少數中的少數。於是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下,天天可見某某老師、某某高人在報章雜誌或電子媒體上高談「宇宙能量」、「生命磁場」、「星座引力」等等玄理。

真正的怪力亂神不難一眼識破,真假難辨的偽科學才是孳生迷信的溫床。有識之士致力口誅筆伐的,正是這些以假亂真、魚目混珠的偽科學。不過由於台灣社會迷信之風太過猖獗,矯枉過正的結果,難免也會波及一些準科學研究。科學界這種大可不必的對峙,經過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大肆宣傳,漁翁得利者乃是利用準科學替自己背書的江湖術士。由此可知,鑽研準科學的學者實在背負著更多的社會責任,更應該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謹慎態度,隨時警覺是否有誤導群眾或遭人利用的可能。

台灣不乏與迷信誓不兩立的知識份子,不過既然舉著科學大纛破除迷信,立論就必須符合科學精神。假如成天只會說:「人類都上太空了,哪裡還會有鬼?」那就只是自暴其短。同理,在這次的張穎事件中,有人採用「隔空抓葯」=「無中生有」=「違反科學」=「騙術」這樣的三段論法,同樣表現出科學修養的不足(每個等號皆有可議之處)。真正高明的「偽科學家」都是玩弄邏輯的高手(張穎無論是真是假,這方面都還差得遠),想把他們鬥垮鬥臭並不簡單,一個不小心,反倒會被他們反將一軍,大大傷了理性勢力的元氣。

說得悲觀一點,迷信是一種非理性的心理行為,在科學中很難找到破除迷信的特效藥。若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就得趕緊劃清科學、準科學與偽科學的界線,讓所有的「偽科學家」無所遁形,才有可能為台灣創造一個理性的新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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